「……你想從我這裡接過指導她的工作？」
桐須真冬微微蹙眉，試圖猜測他話中的真意。
但要真是如自己所想的話，他早這麼說不就好了？至於這麼拐彎抹角的嗎？
猶豫地思考片刻，她漸漸放鬆了強硬的語氣，緩聲道。
「也不是不行。你和她有在林間學校共事過的默契，由你來監督的話，她不至於會努力到那種地步……」
話音未落，桐須真冬心裡便冒出了一個想法。
『所以，其實是我沒有盡到教師責任的問題嗎？』
差距都是比較出來的。
自己沒有做到領隊老師應該做的事情，強硬地讓五月跟在身邊學習，卻沒有給予她正確的指導……
而他，卻能帶領她們克服那麼多的難關，立下一番佳績。
『……最不自量力的那個人，其實就是我吧？』
與過去相比，沒有任何改變。
真是丟人。
心中自嘲地搖了搖頭，表情也隨之黯淡了一些。
桐須真冬的手指停留在桌面，不再敲出凜然的節奏。
淺田站在辦公桌旁，看著她螓首微垂、安靜下來的模樣，嘆氣似地開口。
「我是請桐須老師繼續幫助五月，而不是想自己來，您別弄錯了啊。」
桐須真冬緩緩抬起視線，眨了眨眼，皺眉不解地道。
「什麼意思？」
她思考，卻摸不清他的真實意圖，只能這麼詢問。
「解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想讓五月同學留在交流會，又是想讓我來指導她……」
「對，就是這樣，很簡單啊。」淺田點了點頭，一副理應如此的口吻。
「跟現在的情況沒有變化，只是您接下來需要考慮給五月訂一個進度時程表，每天晚上打電話讓她乖乖睡覺，用最嚴厲的態度去幫助她慢慢熟悉交流會的工作而已。」
粉發教師更加困惑了。
「那你來不就行了？我——」
淺田俯下身子，認真的目光倏地接近，令她下意識地中斷了話語，微微睜大了眼。
在這一刻，桐須真冬忽然有種自己是學生，而他才是老師的感覺。
他輕輕吐出溫熱的氣息，那平靜且咄咄逼人的話語，隨後在耳畔響起。
「是啊，由我來接手妳的工作，讓中野五月認為自己被桐須老師拋棄、完全背叛了妳的信任，只因為有我的說詞才能苟且留下，從此喪失信心、一蹶不振嗎？
「當初強烈反對她由我指導的是妳，讓她做好辛苦到最後的心理準備的人也是妳……妳確定，就這麼放棄她了嗎？」
嬌軀僵硬了一瞬，胸口傳出了莫名的刺痛。
「我……」
桐須真冬下意識地咬住唇瓣，避開他的目光。
也同時摒住了呼吸，不讓自己被他的氣味所影響，粉拳捏緊，強行冷靜地回應。
「過度。你這是故作誇張……」
淺田追上了她避過的視線，聲調起伏平靜，不依不饒地道。
「妳能保證不這麼誇張？她可是認真過頭到差點倒下的笨蛋，會有這種反應也不為過吧？」
「她……」
「她就是這種人啊。所以，妳確定要在這裡放棄她嗎？放棄這個除了努力，什麼都不會的笨蛋學生？」
那態度，已經到了逼問的地步。
心頭頓時火起，桐須真冬深吸一口氣，俏臉倏地冷硬起來，不服輸地仰頭瞪視回去，甚至忽視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到了頗為曖昧的程度。
然而這片劍拔弩張的氣氛，卻不給旁觀者任何誤會的餘地，反而擔心他們會不會當場打起架來。
「人生。這是她自己的成長！
如果不在這裡為自己的愚行負責、記住挫折的話，未來真的一蹶不振了，你能負責嗎？你要為她負責一輩子嗎？」
熟悉的冰冷聲音，發出了熟悉的質疑。
「還是說，你又想讓我看看什麼是『努力過後的奇蹟』了？」
「……」
對此，淺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只是目光仍舊認真地凝視著桐須真冬，緩緩說道。
「我和她有過約定，我想為她的現在負責。
所以，請您給我一個機會，我可以保證她不會再次努力到倒下。
這一個星期，由您在前方領導她前進，而我在後方作為她的後盾。
我們一起帶著她，為這場交流會畫下完美的句點。」
淺田站直身子，微微低頭，誠懇地請求道。
「這就是我的目的，希望您能同意。」
「……」
話音落下，收尾是一片平靜。
桐須真冬啞口無言，和他對視了好幾秒，沉默之中，眼神經歷了好幾種情緒的變化。
最後，她緩緩閉上了眼，稍微激動的情緒已然褪去，重回往常的冷靜。
雙手抱在胸前，粉發女教師靠上椅背，轉過身子，以後腦杓面對著他。
「……結束。快上課了，你回去吧。」
淺田暗中鬆了口氣，低頭行了一禮。
「是，失禮了。您有講義需要幫忙搬的嗎？」
桐須真冬沒有回話，看也不看他，只是腦袋微微側向一旁裝訂整齊的自編講義。
淺田自然是發現了才這麼問，得到默認之後，便帶著講義，腳步安靜地離開了教師辦公室。
桐須真冬悄悄看向門口，在確定他看不見自己之後，漸漸垂下了肩膀，趴上桌面。
緊繃的臉蛋跟著埋進了手臂里，粉發教師沉悶地嘆了聲氣。
「方法是同樣的，但比那天成熟了許多嗎……」
氣消之後，就能看出他和過去的不同。
儘管實質做法還是一樣沒說，但他的那番話語，卻給人一種『他真的能做到』的感覺。
相比起曾經的衝動，那個十七歲的學生，這次選擇了用更加拐彎抹角、也更進退合宜的方式去和她對抗。
……當然，他的激將法還是一樣氣人就是了。
『只會這麼說他……可是我，又能為五月同學做到什麼……』
這麼思考的時候，旁邊的年輕男教師忽然探過頭來，關心之中還帶著些許同仇敵愾的樣子。
「您還好吧桐須老師？不是我說，剛剛那個學生也太過無禮了吧！
「竟敢對師長用那種語氣說話，就算成績再怎麼好，在這所貴族學校里，該有的禮數——」
桐須真冬豁然推開椅子，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
「他都做到了。所以，不了解實情的人，請別隨便去批評他，山田老師。」
沒有任何憤怒，嗓音卻比剛才和那個學生對話時，還要不滿、生疏，以及冷淡，那股寒意簡直透進了骨子裡。
「呃……」
搭話的山田老師就像落入了雪地，面色一片僵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桐須真冬則若無其事地拿起教案，徑自朝辦公室的門口走去。
粉色長直發凜然揚起，冷艷的側臉一如往常，結冰一般不含絲毫柔軟。
山田老師還以為自己踩到了桐須老師的地雷，才讓她會這麼不高興的，只好悻悻地摸著鼻子，回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而現在的桐須真冬……
表面上嚴謹冷淡，腦子裡正這麼想著。
『話說那傢伙只有女生朋友嗎？坐在他前座的那個……上杉風太郎？和他關係應該挺好的吧？
還有唯我成幸，記得有看過他們聊天聊得挺開心的樣子……明明就有男性朋友，怎麼就不為他們負責一下？
哼，真是奇怪……』
想到這，心裡就不知為何滿是不快，連帶著眼神更冷了一些。
至於上一刻自已和誰說了什麼話，桐須真冬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
淺田自然不是毫無計畫才對桐須老師這麼說的。
有了過去的教訓，這次他可不想在頂撞一番師長後，還想著要去事後道歉。
當然，其中或許有些逾矩的行為……但以自己跟真冬老師的交情，這種小事她應該不會太過在意的吧？
大家都是文明人，即使言詞激烈了點，只要交流還是理性的、是建立在友善和諧的價值觀上的，那就沒事！
「淺田君……」
第三節課，世界史。
古橋文乃面色蒼白，嗓音帶著顫抖，悄悄對他說道。
「為什麼這節課，桐須老師的心情會這麼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