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玖拿著字卡的手頓了一下，微抬起瀏海下的眼睛，糯糯道。
「一花？她沒說什麼……」
淺田低頭，與她四目相對，那雙海藍色的眼眸很快就像小兔子一樣逃了開來，髮絲從纖細的脖頸間滑下，隱隱露出白皙的脖頸肌膚。
數秒之後，他收回了目光，沉吟著。
「好吧，那或許是我多心了……不過，有些事我先跟妳說一聲，免得妳胡思亂想。」
三玖略感訝異，重新望向了他的側臉，他平淡的眉毛淺淺皺起，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麼。
「首先是第一件事……除了一花以外，妳別跟其他人說，我怕尷尬。」
他像是要避過三玖的目光一樣，視線對著遠處正滿頭大汗坐著伏卧撐的同學們，嘴唇微微開闔。
「場勘的第一天晚上，澡堂那邊……其實我很早就進去了，妳們聊的那些話，我也從頭聽到尾，只是沒有承認而已……」
「我們的聊天……」三玖呆了呆，花了數秒重新回想後，驀地睜大了眼珠，小嘴輕張，從脖頸到嬌俏的臉蛋都騰起一片嫣紅，像顆熟透的蘋果。
她連忙低下腦袋，手撥著厚重的瀏海遮擋住臉，將表情掩蓋，並像強忍著差點迸出胸口的心跳一樣，結結巴巴地道。
「我、我們的……胸圍，還有那些聲音……你都、都聽到了……？」
「……嗯。」淺田低沉回應，他沒有臉紅，只是尷尬地撓了撓脖頸，視線到處亂晃，好似沒有勇氣去看她現在的樣子。
與電話聊天不同，當面說的時候會顧慮到更多東西。
也與一花不同，向三玖坦承這件事的時候，他的心臟就像被捏緊了一樣，羞恥還有不安的難受在體內翻江倒海著，這懦弱的反應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抱歉啊。」不知道為什麼，他抿了抿唇，突然道歉。
「不、不用！這不是什麼需要道歉的事，明明真一隻是被迫聽我們說話而已……」三玖顧不得害羞，紅著臉，略顯慌張地想要安慰他。
而淺田只是深吸一口氣，很快就讓自己鎮定下來，目光坦然地望向三玖。
「妳說的對，我本來連這件事都不打算說出來的，更別提道歉——我憑本事糊弄過去的事情，為什麼要道歉呢？」
迎著三玖怔然的神情，他笑了笑，接著道。
「一花還挺聰明的，她靠我當時的反應就猜出了這件事，還藉此取笑了我好久……嘛，其實被妳們知道了也沒什麼，只是我不想讓氣氛變得更加尷尬而已，所以……」
「我想了一個計畫，這是我與作為會計的她之間最大的秘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不能告訴妳的事情。」
「……」三玖好似忘記了呼吸，整個人愣在那裡。
幽藍色的眼眸一動不動，像是不願從他那認真的表情上離開一般，瞳孔中倒映，滿滿都是他的身影。
淺田對著她，一字一句地說著。
「是在公務上、沒有任何私情、今天之前只能讓她知道的計畫……我想給妳們一個驚喜，所以才請她向妳們保密，結果她便說這是『主犯與共犯的關係』……」
他聳了聳肩：「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妳們是姊妹，應該猜得出來吧？」
三玖捂著胸口，緩緩轉過臉蛋。
「……嗯，原來是這樣。」
即使心中滿滿都是他對自己坦承、關心自己的感動，好想就這樣緊緊抱住他的衝動也一直在血液里翻滾，但三玖並沒有就此放棄思考，反而在想通了某些事情後，如同一盆冷水往腦袋衝下一般，變得冷靜無比。
手緩緩捏成了拳頭，腦海里，一花曾對她說過的話全都重新響起，包括她在第一條山路時，靠在自己耳旁說的那句——
『昨天就在和真一君討論這件事呢，幸好得到了不錯的反應。』
這句話……簡直就像在暗示她，所謂的共犯與主犯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當時她才像解開了纏繞心頭已久的謎題一樣，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安心。
——然而，這一切都是一花的誤導。
她露出的笑容、她安慰的言語、她輕柔的擁抱……全都在此刻，褪下了偽裝，赤|裸裸向三玖呈現出來。
身為姐姐的一花，算計著自己、迷惑著自己……只是想到這個事實，心臟就好難受，眼眶與鼻子發酸，好想哭。
「一花，為什麼……」
咬住了下唇，指甲刺進掌心，三玖卻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低問著尋求不到解答的迷惘。
淺田看著她暗淡而悲傷的面龐，忽然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好似自己做錯了事一樣，眉頭也不禁緊皺了起來。
他不知道三玖和一花之間的經歷，只是透過敏銳的觀察發現，一花今天對待三玖的態度變得有些不同，好似在打算著什麼。
再聯想到一花對自己的感情，總是考慮到最壞情況的他，便開始回憶起最近發生的種種事情，是否有能夠被一花利用、導致他與三玖陷入不利的條件出現。
他沒談過戀愛，但奈何看得書多，白色相簿、心跳文學部之類的作品也讀過、玩過不少，透過各式各樣學習，他已經算得理論上的戀愛大師了……
也僅僅是理論上的而已，他根本做不到那些故事裡的主人公一樣，那麼坦然地與女孩子談戀愛。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他，也清楚地明白，什麼事件會影響自己與三玖之間的關係——的確，他們倆人並非男女朋友，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絕對不想三玖因為自己的緣由而感到難過，也不想被三玖誤會什麼。
這份心情，無法對她坦承。
所以，只能對她坦白其他事情。
將能說出來的全都告訴她，不要讓她有任何猜疑的餘地，這是淺田能想到最直接、最萬全的做法了。
本來也沒做什麼不能說的事情，所謂的驚喜具體是什麼，等到晚上她也會自已明了，那不如現在先說一半出來，杜絕一切會出現意外的可能。
不論一花想做什麼都與他無關，他只是不願自己與三玖之間發生那種胃痛系小說中，本能避免卻不去避免的情節而已。
他也不擅長安慰人、哄女生，所以，他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儘可能的坦承，讓三玖看見最真實的自己。
或許在一場戰爭中，這種主動將情報告訴敵人的行為，已經算是舉白旗投降了吧？
但對淺田來說，這只是對一個願意向他宣戰、等著他喜歡自己、並且為此而努力成長的少女，付出的一點尊重而已。
他願意這麼做，她值得他這麼做。
「……我要說的大概就這些，如果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問我，別在那邊一個人沉悶不解。」
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淺田猶豫片刻後，也只是拍了拍她蜷縮著的纖細肩膀，旋即望向桐須老師那邊。
十分鐘差不多到了，桐須老師也結束了對五胞胎的『說教』，在她們順從尊敬的目光中站了起來，走向淺田。
「林間學校結束之後，星期一早上，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淺田不禁一愣：「有什麼事嗎？」
桐須真冬雙手環胸，眼神平靜地注視著他：「到時候來就知道了。你們需要拼圖嗎？」
淺田搖了搖頭。
「是嗎。」桐須真冬扭過腦袋，邁開腳步，姿態颯爽地經過他身邊時，忽然開口。
「對了，古橋她們剛剛來過，我以為你會跟她們一起，就問了你的事……結果，古橋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提起你的名字時都在咬牙切齒。」
「生氣？」淺田微微歪頭，皺眉疑惑，「我沒做過會惹她生氣的事情才對，剛剛在車上也好好的，她怎麼會突然生氣？」
「這就與我無關了，我只是順便告訴你而已……好了，你們接下來還有行程吧？」
她就這樣淡淡地下了逐客令，表情一如既往地凜然嚴謹，讓剛走到桌前的男學生嚇了一跳，渾身抖了兩抖，不由自主地立正站好。
桐須真冬眉頭一跳，眼神變得更加冰冷。
「那就謝謝老師了……老師再見。」
淺田想了想，沒得出答案，便將這個問題放到記憶角落，向著另外一邊正等著他們的四人走去。
確認心情依舊低落的三玖有跟上來，淺田便帶著五胞胎，離開了這一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