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短的時間內,竟然能一次傷害兩個人,還真是厲害啊,我。
淺田真一蹲在地上,心中自嘲著。
握住黑色茶杯的手緩緩用力,表情卻像死水一般平靜,不泛波紋。
倒不如說,如果不將所有情緒波動都壓在體內,讓逐漸劇烈的疼痛割蝕著內心,保持著頭腦清醒,他絕對會做出超過自己理性的事情來,不顧一切。
比如說,為了不讓三玖擺出那樣的笑容,而向她告白。
比如說,為了糊弄過去,而笑笑著對她說別在意,然後扯開話題。
比如說,為了乾脆了斷她對自己的感情,而將話挑明了說,再斷然拒絕,往後不再為此困擾。
比如說,為了讓她討厭自己,而做出更加過分的事,說出更加過分的話。
但現在,他卻什麼都做不出來,只能靜靜仰頭望著三玖起身,中長發後的那張臉蛋不像往常一樣慵懶沉默,而是帶著輕鬆與自然的輕笑,對他點了點頭。
「那我去其他地方逛逛……會在集合時間內回來的。」
說完,她轉身,輕輕移動腳步,步伐平穩而相同,彷彿時刻都在想著該如何踏、該如何走,才能保持著若無其事的身姿。
明明說要去其他地方逛逛,她卻向著店門口走去,沒有回頭。
抓著衣服提袋的手,更是比肌膚更加蒼白,石化一般地僵硬凝滯。
走在明亮的燈光下,她卻好似隨時都會跌入陰影之中,那對纖細的肩膀,正一點一點的向下彎去。
三玖的背影,脆弱的宛若一觸即碎的白瓷。
淺田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平靜的表情開始出現裂痕。
杯子被他放回了杯架,手心中取而代之的,是他為了讓腦袋更加清醒,而用力抓緊的手臂。
(思考吧……)
這樣做,真的好嗎?
「怎麼可能好啊……」
不過是一群爛到家的選擇中,最容易說服自己的一個而已。
為自己著想、為他人著想,都是因為自己想做才做的,這樣的自私又有哪裡值得稱讚!
(思考吧……)
我是真的,想這麼做嗎?
「怎麼可能想啊……」
不都說了不想傷害別人嗎?可是不管說什麼都會傷害他人,為什麼就不能理解啊!
我也是沒辦法才這麼做的啊!
(思考吧……)
我真的不能,對她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嗎?
認真的告訴她的話,想必她也能開心一點、不會再露出那種比哭泣還要悲傷的笑容了吧?
「可是,我不具備那樣的勇氣,將最真實的自己全部呈現給她看的勇氣……」
(思考——
咚!
「我思考你大爺!」
平靜的表情完全碎裂,淺田真一神色猙獰,握緊拳頭,狠狠賞了自己右臉頰一拳。
然後,不顧一切地踉蹌起身,拔腿朝三玖追去。
——第一次,他不想給自己理由了。
——第一次,他清醒地放棄思考了。
——第一次,他想讓腦袋完全空白,只是順著自己的意志、順著自己內心的衝動,去做一些絕對不會感到丟臉的傻事。
如果人生有那麼唯一一次的機會可以任性……
如果人生有那麼唯一一次的機會可以耍賴……
「三玖!!!」
那他選擇,在這個時候忘掉一切,成為既任性又耍賴的幼稚笨蛋。
只因為他,還有些話沒有對她說!
所以他用力的,抓住了三玖的手。
她被迫停下了腳步,正要轉過頭來時,卻聽淺田那聲嘶力竭的嘶啞低吼。
「拜託,別轉頭,聽我說!」
這是他最後的尊嚴。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需要。
話音重重落下,三玖不再轉動脖子,而是靜靜站在原地,低著頭,沒有任何動作。
這時,淺田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開口。
「我,十歲的時候……腦海中出現了奇怪的記憶,那是另一個人在病房裡待了十幾年的記憶!」
纖細的手在掌中微微顫抖了下。
「我知道難以置信,但這是真的……他從小就被隔離在病房裡,那裡也不是病房,而是一間研究設施……專門研究病毒的。」
「他身上有著曾經殺過數百人的病毒,因為亂七八糟的事情,被關著研究,整天除了看書就是被打麻醉針,從來都沒有跟人交流過。」
「那是需要他的精神活性維持的奇怪病毒,研究設施用書來培養他的精神活性依賴,他也只能看書,只能學習,直到研究成功後,身體完全崩潰死亡——我獲得了這段記憶,還有他對於學習的純粹執著。」
彷彿實在忍不住他這胡言亂語一樣,她想轉頭,卻被淺田適時向後一拉,後腦杓倒在他胸膛上,腦袋被下巴輕輕壓著,沉重的吐息從上方傳來。
那瞬間,三玖恍若無骨地全身軟綿下來,放棄了抵抗,乖巧地依靠在他懷中,甚至連手指都不禁鬆開,袋子中的衣服滑落在地,無暇顧及。
淺田只是本能做出了這樣的動作,話語並未因此停下。
「所以,從小到現在,我過著只有學習的人生……雖然最近有些改變了,但只有一點,我從未成長。」
「那就是戀愛。」
他干啞著嗓子,艱難吐出話語。
「三玖……不管是他,還是我,都沒談過戀愛。沒被誰追求過,也沒喜歡過誰。」
「我認為戀愛是很重要的事情,在這方面,說出任何話、做出任何事、允諾任何誓言,都必須做好流盡一身血液、拼盡一身氣力,去做好負起責任的準備。」
「我可以被拋棄、也可以被討厭,但如果真的喜歡上誰,那個誰也喜歡我的話——就會執著這一輩子,死都不會放開。」
「很蠢對吧?很麻煩對吧?但不這麼想的話,我對不起可能會愛上我的那個人。」
「因為這樣,所以我不敢說,不敢說我其實很怕……」
他的聲音不帶哽咽,卻有種自嘲的悲傷透入心底。
「我怕啊,成為最弱小、最沒用的那個人,到最後,還是得一個人離開世界。」
「我怕啊,不斷給自己找理由,不讓別人改變自己,不讓自己依賴別人……這樣最後即使還是一個人,也不會太過寂寞。」
「就因為是這麼矛盾的膽小鬼……所以我才不敢告訴妳,我自己的心意。」
淺田真一用力地咬住唇瓣,直到血絲冒出、疼痛麻痹了神經,才開口,在每個字詞上都灌注了力量,說道。
「我……認為……妳……喜歡……我!」
心臟緊縮的難受,羞恥、疼痛、慌張、扭曲、害怕。
可是,不能後悔,因為她就靠在自己的懷中,聽著自己說話。
沒有推開自己,也沒有打斷自己。
那麼,人生唯一一次的任性,就還沒結束!
不要停下,在一切做出宣判之前——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妳,但我不想看到妳露出那種表情!」
「這或許是憐憫還是什麼同情,我也知道這樣真的很卑鄙,就跟人渣一樣,只是憑藉善心或慾念和人交往,而非戀愛的感情。」
「但可能的話……如果可能的話……」
淺田緊緊閉上了眼,嘴唇不斷顫抖,臉上的神經抽蓄到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反正一定不怎麼雅觀。
即使如此掙扎著、猶豫著、彷徨著、迷茫著,情緒的浪潮卻已經到了頂端,連心都要吐出來的用力字句,下一刻,便從他口中鄭重地道出。
「請妳跟我,以結婚為前提——」
「真一!」
嘴唇,被一根手指擋住了。
就像洶湧的浪潮拍在了礁石上,戛然而止的震蕩讓淺田的意識稍微空白了一下,接著,他感受到少女從懷中掙扎了開來,站到他面前。
「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她的臉上還有著未消退的潮|紅,但那副逞強的微笑已經消逝不見,帶著連鼻頭、眼眶都紅成一片的狼狽,手指抵著他的唇,認真地看著他。
淺田獃獃地回望著她,她那彷彿灌注了決意進去、無比清晰又無比果決的聲音響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你。」
他不禁瞪大了眼。
三玖表情不變,凌亂瀏海後的目光筆直,對準了他。
「都不知道的話,那就必須去努力才行。」
我是這麼想的。
一如往常,看不出想法的表情,她這麼平靜地道。
「努力去看清自己的心意……努力去了解戀愛是什麼……努力去打造幸福的形狀。」
朝他更靠近了一些,香味與柔軟貼了他的身軀,三玖仰起頭,在極近的距離,紅著臉,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