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八章 她們的光芒,想讓您看見

淺田轉頭一看,一身教師套裙纖塵不染,雙手環立的桐須真冬就站在他後頭。

粉色筆直長發在身後飄揚,一雙冰晶凝結般的藍色眸子散發出冷意,好似讓此處本應溫暖的空氣驟然下降幾分。

「剛剛你對她們說的話,我聽到了。」

沒等淺田真一回應,桐須真冬便單刀直入地進到正題,冷淡乃至冷漠的臉沒有絲毫寬容,話語如利刃般落下。

「身為年級第二的你,不該對她們做出那種鼓勵,那會毀了她們。」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劈頭蓋臉的丟了幾句。雖然話語里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只是像訴說事實一般平靜,但還是讓淺田眉頭一皺,滿心的莫名其妙。

這就像你出於善意對行道樹澆了點水,結果路人跑過來巴拉巴拉的教訓你「這樣會揠苗助長啦」「會泡漲它喔」之類;即使對方是尊敬的師長,也還是會讓人心生不滿的。

長嘆一口氣,他放下書,站起身來,平視著穿上高跟鞋後和他差不多高的桐須真冬,禮貌問道。

「恕我失禮,您不覺得您太小題大作了嗎?難道這所學園,連給予努力向上之人一點鼓勵都不容許了?」

桐須真冬目光冷然,表情似乎變得更為嚴肅,語氣毫無溫度的平靜。

「愚昧。你不是當事人,自然會這麼認為,我也不會因此責怪你。

但請別曲解我的意思,給予鼓勵自然是毫無問題,但若給了她們無憑無據的希望,讓她們在沒有未來的道路上漸行漸遠,到時候,你能背負起這種罪過嗎?」

淺田很想繼續維持對老師應有的尊重和禮貌,可一聽她說出這種帶著滿滿偏見的鬼話,還是忍不住諷刺開口。

「哈?希望?沒有未來?

說實話,桐須老師,我很尊敬您。只有在您的課,我才不會看自己的課外書,也認為您教的世界史通俗易懂。

即使是在秀知院學園優秀異常的師資中,您也可以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好老師。」

突然被這樣狂拍馬屁一通,桐須真冬驀地一愣,環在胸前的雙手緊了緊,有些難為情的撇開視線:「是嗎……感謝……」

「但是!」

淺田大大的嘆了口氣,目光中只剩平淡的失望。

「限制學生的未來,抹殺她們夢想,熄滅她們的希望。不給予友善的輔導,反而如飼養家畜的農婦般將她們圈進自以為正確的牧場里……

您說罪過?我認為這才是最大的罪過,是名為傲慢的原罪,是教書育人的老師最不應該有的罪惡!」

疾聲厲色地說完,他開始自我反省——這衝動之下的脫口而出,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啊?

「……」

桐須真冬被他這一番話給震的啞口無言,半晌才回過神來。

好似在醞釀情緒,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等睜開的時候,純凈的藍色眼眸已經點燃靜默的怒火,銳利的細眉高高挑起,絕對零度的表情散發出刺骨的寒意。

「無禮。淺田同學,先不論身為學生,你用那種口吻質問師長、侮辱師長已然觸犯校規——」

一開始,桐須真冬還能保持平穩地說著話,但隨著情緒灌入語言之中,本來冷到極致的氣質便開始雪崩,她的語氣逐漸激動,聲調也質問般的高昂起來。

「飼養家畜?圈養?

你又知道她們什麼?你又知道我的什麼?什麼都不知道就憑著所謂的『自由萬歲』高談闊論,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你有,她們也有,卻正正顯示你們完全忽視了現實,只是玩鬧般宣揚自己的幼稚而已!

師長的職責,就是在你們拿未來當賭注開玩笑前阻止你們,難道這也有錯嗎?

背離自己的才能,丟棄應有的輝煌,那種可笑的做法,才是最為傲慢的罪過!」

面對她的反擊,淺田只覺得好笑。

「可笑?如果說克服自身缺陷、努力拚搏向上就是開玩笑的話,那世界上大部分的偉人就全都是笑話!」

「謬論。你在偷換概念,她們並不是克服缺點,而是拋棄自己的優點,將缺點放到最大!再怎麼努力也不會向上,只會朝著失敗向下沉淪,這才是所謂的笑話!」

桐須真冬毫不猶豫的回答,就這一句話,將那兩人至今為止的努力全盤否定。

淺田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哪裡拋棄了?!」彷彿神經被狠狠觸動,他驀地回想起古橋那寫滿了公式的數學課本,還有那張疲憊也要硬撐著笑臉的溫柔,一股無名的怒火便不禁燃了起來,「古橋文乃的文科一樣好,緒方理珠的理科依然輾壓了我一年,她們在維持著成績的同時還想學習自己不擅長的事物,身為教師的您有什麼資格阻攔?又有何自信去阻攔!?」

「我只是不想她們未來後悔!」桐須真冬緊緊咬牙,針鋒相對毫不退讓,「有著如此天賦卻不善加利用,反而在無謂的事物上浪費時間,這樣的任性會讓她們走上不幸的道路!如果不在來不及挽回之前阻止她們,那麼罪人就是身為教師的我,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那份冷淡逐漸崩壞,眸光劇烈波動,白凈的臉也被氣得通紅。

前所未有的,桐須真冬便是如此激動,她就像被刀刺中的刺蝟一樣,向著眼前的敵人展開尖刺,以此防禦著柔軟的自己。

但淺田沒有絲毫憐憫,而是不斷咄咄逼問;即使對方是老師,他的話語也不帶絲毫緩和。

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講道理,僅僅是他不想承認,努力去追求夢想的人卻必須向現實妥協這件事是正確的而已。

或許以學生的立場來說,他的論點十分薄弱;但經歷那病榻十數年的記憶後,他終究無法忘記那份想要努力去追求著什麼,卻終究只能垂手等死的不甘。

所以,他才會這麼激動的大喊。

「給我聽清楚了,她們現在就處於不幸之中!而這樣的不幸,是反對她們的人,也就是老師妳所導致的,不明白的是妳才對吧!」

「那又如何!我早就做好覺悟了,與其讓她們在不幸的未來中怨恨我無所作為,不如現在就成為打破她們愚昧幻想的惡人!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是連小學生都懂的道理!」

「妳以為擅自做出犧牲就是正確的?那妳很棒棒啊。」淺田嘲諷地勾起嘴角,使盡全力的攻擊眼前的『敵人』,「不幸、怨恨?這是誰規定的?總是在說她們未來會後悔,妳又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一聲高喊,劃破了長空。

桐須真冬大力一拍長椅椅背,帶著些許紅潤的雙眼死盯著淺田,彷彿在抑制著某種情緒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顫抖地道。

「因為……我也是那樣啊……」

氣氛驟然凝滯。

淺田呆然地張著嘴,心中的火氣不知何時已被澆熄。

因為此刻,在桐須真冬那張總是嚴肅冷淡的美麗臉蛋上,兩行晶瑩倏然划出弧線,隨後淚水輕巧落下,滴進了泥土裡。

「桐須、老師……?」

那個冷美人,竟然說到一半哭了?

——不不不,重點不在這裡啊!我竟然把老師罵哭了?!

恍若一盆冷水把腦袋澆的清醒,淺田真一突然慌得不得了。

看著他的表情,桐須真冬很快也發現了臉上的濕潤,她連忙撇過頭去,拿出手帕抹了抹臉:「……抱歉,失態了。」

擦乾臉後,她也沒有把頭轉回來,而是背過身子,調整好呼吸與情緒之後,平平淡淡地開口。

「結論。

總而言之,淺田君,我希望你不要鼓勵她們去鑽研自己不擅長的學科,那已經不是學習就能改善的程度了……你是年級第二,說話具有一定的說服力,比起我,她們更願意相信你說的話。

我再怎麼勸導她們,只要你的一句話,她們依然會滿心振奮地投入沒有未來的徒勞中。

就算你的道理是正確的,但……果然還是不該放縱她們浪費才能。

為了她們好,算老師……算我拜託你了。」

那卸掉了冷淡偽裝的背影,此刻看來竟無比單薄脆弱。

貼在筆直大腿邊的縴手,指尖正輕微的顫抖著,又被悄悄地捏成拳頭,以此維持平靜。

淺田無法理解,桐須真冬到底抱持著怎樣的堅持,才會如此抗拒古橋她們以才能相反的道路為目標。

但即使無法理解,那份不願見到學生將來後悔、回首儘是不甘的場景,所以就算被千夫所指,也要盡到教師責任的溫柔執著,卻深深地傳進了淺田真一的心中。

他再一次的認識到。

這是一位老師,一位名副其實,只是笨了點的好老師。

而他只是為了一己之私,肆無忌憚地否定他人信念的傲慢之徒而已。

他成了他口中罪孽至深的那種人。

冷靜下來反省後,氣勢一泄,淺田不禁愧疚的低下了頭。

「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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