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輕輕一捏。
銀錠如泥土般被他捏開，露出裡面所藏的玉簡。
——似乎是一枚留影玉簡。
柳平將神念朝那玉簡中一掃。
趙嬋衣的聲音頓時從玉簡之中響起：
「此玉簡乃七大派共同持有，每派掌門人各有一枚，藏於掌門洞府，我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之盜了出來。」
隨著她的聲音，一幅畫面在柳平識海之中徐徐展開。
黃昏。
殘陽如血。
狂風凄厲，如泣如訴，彷彿訴說著整場戰役的慘烈。
大地上，死去的修行者與妖魔的屍體混雜在一起，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柳平立刻反應過來。
——這是當年的那場大戰！
看樣子，戰爭已經結束。
在這個時間點上，自己早已吃下了九轉還魂造化丹，陷入假死狀態，命數皆改。
至於師父……
他正想著，只見前方的平原上，出現了幾個人。
七大門派的掌門人各守一方，將那名身穿灰色長袍的老者圍在中心。
時間緩緩流逝。
七大掌門之中，一名相貌威嚴的中年人開口道：
「卦聖，明明戰爭已經結束，你這又是何苦？」
灰袍老者沒有說話。
中年人嘆息一聲，換了個稱呼道：
「道友，你的整個門派在大戰之中消亡，確實是讓人痛心的事，我也深深為之惋惜。」
「可是，為了戰勝妖魔，整個修行界之中，許多門派都已全滅，這是我們每一個修行人都早已預料到的結局，我們不是早就接受它了嗎？」
中年人一邊說著，一邊望向灰袍老者。
灰袍老者面無表情，只是靜靜看著天色。
中年人繼續道：
「張道友，你乃天下卦術第一人，最擅上窺天機，你肯定明白，那枚九轉還魂造化丹，其實並不能幫你重建宗門。」
「這只是你的執念在作怪，所以……」
「還請你把那一枚神丹交還給我們，由我們七大門派繼續守護它。」
「只要你把此神丹交還於我，我保證，整個修行聯盟對你的懲罰不會太重，畢竟你的心情我們所有人都可以理解。」
「但如果你繼續私藏神丹——」
「你應該知道以你一人之力，無法勝過我們七人。」
「老夫頗為理解你的難處，你何必跟我們這些老朋友打一場？」
中年人一邊說著，一邊細細觀察灰袍老者。
這番話循循善誘，有理有節，可惜——
灰袍老者依然無動於衷。
太陽的餘暉映照在幾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逐漸拉長，而四周的一切漸漸陷入死寂。
暮色消退。
世界即將進入夜幕的籠罩中。
老者一直在觀察天色變化，這時終於露出凜然之色。
——時間不多了！
另一名掌門人插話道：「老張，你已是近乎可以飛升之人，何必為了一枚奇異丹藥背棄天下，自毀道途。」
這一次，老者終於開口：「我亦是沒有辦法，必須如此行事。」
眾人神情齊齊一動。
中年人低喝道：「丹都被你盜了，難道還有苦衷？」
「……罷了，我與各位道友總歸是相識一場，索性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們，權當是取丹的補償。」
灰袍老者負手走出幾步，望向七位如臨大敵的掌門人。
他忽然笑了笑：
「我曾耗費壽元算了一卦，窺得了未來的景象。」
七人紛紛動容。
「你耗費了多少壽元？」中年人緊張的問。
「所有。」
「你瘋了！為什麼要這麼做！」
灰袍老者擺擺手，淡然說道：
「我註定要死在這場戰役中，這是我的命數——只可惜那一卦實在深奧，我只能看個大概，卻根本沒有辦法參透。」
「究竟會發生什麼？」有人忍不住問。
灰袍老者把每個人都看了一眼，絮絮叨叨的說：
「接下來的事情十分可悲，我一直拿不準該不該告訴你們——」
「從今夜始，白晝再也不會出現。」
「出離想像的恐怖即將來臨，眾生皆不得脫出。」
突然一名掌門喝道：「你說謊！其他幾位通曉卦術的道友，早已知曉近日會有大劫，所以我們才準備了地下深處的避難場所。」
另一名掌門撫著鬍鬚道：「正是如此，在其他幾位道友的卦象上，顯示著地下避難場所能幫我們渡過難關。」
灰袍老者平靜說道：
「他們算的也沒錯，但可惜——地下的各種措施，並不能抵擋眼前的災難。」
幾人都是一怔，有些摸不著頭腦。
「明明能幫我們渡過難關，卻不是現在？」一名掌門忍不住道。
「沒錯。」
老者點了點頭，忽然轉身朝玉簡的記錄者望過來——
從留影上看，他就像是直面著每一個觀看此段留影的修行者。
「各位道友，老夫本是上界九天仙尊，因為憂心下界眾生苦楚，所以投身凡世間，廣渡眾生，歷盡眾多劫難，如今大劫將至，老夫已經幫不了你們，只好飛升而去，重返天宮。」
七位掌門呆了呆。
柳平也呆了呆。
任憑是誰，也想不到卦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你怎麼證明，自己來自上界？」一位掌門試探道。
灰袍老者搖搖頭，說道：「來不及了。」
「記住，你們唯一的希望來自這個世界本身——」
「這個世界乃是六道輪迴之一的人間界，十分獨特，只要時機合適，它就有機會擺脫控制。」
「一旦擺脫控制，這個世界便會自動飛回虛空，去尋找六道輪迴中的其他五界。」
「——它將與其他五界融合，重新化為一個整體。」
「這樣一來，你們所有人才會得救。」
「……時辰已至，各位珍重。」
說完，老者緩緩垂下頭，不動了。
七人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幾步。
如果那枚九轉還魂造化丹在卦聖身上，憑藉著那枚丹藥的奇異力量，此刻必然有異象顯現——
時間漸漸流逝。
數十息後。
什麼也沒發生。
……不對啊。
難道說，神丹並不在卦聖手上。
神丹呢？
還有，他剛才說的是真是假？
真的會有大劫出現？
其他人還在思索，威嚴的中年人卻如夢初醒，瘋狂搶步上前抓住灰袍人的手臂。
「別想裝死——給我封！」
中年人大喝道。
一道道靈光從他雙手冒出來，紛紛沒入老者身軀。
然而灰袍老者閉著雙目，任憑他如何搖晃身軀都沒有反應。
半晌。
中年人鬆開手，後退幾步，面色有幾分頹然。
——灰袍老者死了。
再怎麼高妙的神通，對於一個已經死掉的人，都是毫無作用的。
眾人默默望著老者的遺體，神情複雜。
一時無聲。
「難道……他真是上界九天仙尊？」一名掌門不解道。
沒有人說話。
沒有答案。
平原上，風漸漸平息。
太陽將最後一抹餘暉收盡，無聲的沒入地平線之下。
天空漸漸呈現出深暗的黑灰色。
夜。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