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安德莎——他腦海中那個在庭院里笨拙地朝自己跑來的小女孩的身影已經一點點遠去了,最終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剪影,混在他那不斷褪色的記憶里。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已經成長起來的帝國軍人,沉穩,英武,有著頑強的意志和堅定不移的信念,以及屬於她自己的人生軌跡。
「你會安全回到提豐的——作為兩國締結友好關係的一個證明,作為一個良好的開端,」他思索著,慢慢說道,「陛下……我是說高文·塞西爾陛下,他會為你做好輿論方面的鋪墊和引導,奧爾德南那邊也會有對應的安排,戰爭背後的一部分真相會得到公開,你將以有功之臣的身份回去,而不是戰敗被俘的指揮官……」
「我知道,」安德莎語氣平靜地說道,「這對兩個國家都有好處,也能更好地發揮我的價值,但不管怎樣,為了讓我平安回去,奧爾德南方面肯定是要付出些什麼的吧……」
「這就不是你應該考慮的了,」巴德搖了搖頭,「羅塞塔陛下很清楚自己應該為一個狼將軍付出什麼價碼,你要做的就只是配合奧爾德南方面的決定。」
「當然,我會的,」安德莎神色如常地說道,但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父親兩眼,帶著一絲猶豫說道,「那麼您……之後您還會回到……」
巴德似乎早已料到對方遲早會提到這件事,他的回答很明確:「我已經不屬於提豐了,於公於私,我都不適合再出現在奧爾德南。狼將軍巴德·溫德爾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我的出現只會影響到奧爾德南的局勢,所以這裡只有一個研究員巴德而已。安德莎,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年輕的狼將軍只能輕輕嘆了口氣,隨後抬起頭,看向索林巨樹的方向——她看到幾架飛行器正從遠方飛來,一邊發出低沉的嗡嗡聲一邊向著樹冠底層區的某處裂口飛去,這引起了她的好奇,「最近似乎總有這種造型奇特的飛行器在附近活動?」
巴德表情有些古怪:「貝爾提拉女士在測試讓自己的腦子實現更多功能,以及讓它們在遠離母體的情況下自行協同工作——更進一步的細節則屬於技術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安德莎:「……您在說什麼?」
「……好吧,這確實有點難以理解,那就不要打聽了,這對身心健康都有好處,」巴德想了想正在索林巨樹內部生化實驗室里進行的那些詭異項目,表情頓時愈加奇妙,考慮到連自己這個曾經的萬物終亡會神官有時候都難以理解貝爾提拉的審美,他果斷地轉移了話題,「我們已經在庭院里吹夠長時間的風了,你剛康復沒多久,還是要控制一下室外活動的時間。」
安德莎有些無奈:「我已經在屋子裡待的夠久了,無事可做的感覺比在戰場上拼殺還要累人。」
「無事可做?」巴德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突然想起些什麼,「啊,那我倒是有些建議——還記得上次我們沒做完的那些練習么?我們可以先從簡單的方程組開始……」
安德莎:「……?!」
……
索林樹冠,微風吹過,巨大而繁茂的樹葉在枝丫間搖晃摩擦,發出如浪濤般的連綿聲響,而在一層又一層搖晃的枝丫和葉片深處,厚重茁壯的木質結構卻形成了格外緻密的、不會發生任何晃動和變形的壁壘框架。在這些框架之間,多層木質中夾雜著從地下深處吸收來的金屬隔層,隔層與隔層相連,最終「生長」出了規模龐大的房間結構,一個個房間之間有通道或階梯相連,發出明亮柔和光輝的植物照亮了這些內部空間——這裡是獨屬於貝爾提拉的私「人」領域,是她進行精密研究的生化實驗室。
和最初那個粗糙的、僅有一座大廳的雛形比起來,這些位於樹冠深層的實驗室如今已經擴大了數倍範圍,其內部功能和所能夠承擔的任務也進一步加強、增多,而且考慮到會有人類助手前來幫忙,貝爾提拉還對其內部空間進行了很多人性化的改造,如今這處「上層實驗室」已經和位於樹根地宮裡的「地下生化中心」、位於索林堡的「德魯伊研究所」並列,成為了索林地區的三大生化實驗室之一。
事實上,由於索林地區獨一無二的「自然」環境和便利條件,這一區域如今正承擔著越來越多的生化研究任務。帝國每個季度都在增加這方面的資金和人才投入,越來越多的德魯伊帶著他們的項目來到了這裡,儼然已經讓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成為了塞西爾帝國的生物技術中心。
這是當初從化為廢墟的地宮深處爬出地表、以面目全非的姿態面對這片面目全非的土地時貝爾提拉完全不曾想像過的場景。
上層實驗室深處的某個橢圓形大廳內,半人半植物的貝爾提拉在諸多根須的支撐下輕巧無聲地在房間中移動,檢查著附近牆壁上的神經節點,大廳盡頭的牆壁上則鑲嵌著碩大的魔能水晶,水晶閃耀著投射出來自外界的全息投影,投影上的飛行器正平穩地降落在巨樹機庫中。
一個身穿黑色短外套、彎腰駝背鬚髮皆白的小老頭站在投影前,聚精會神地看著那架飛行器平穩停靠,看到其上層的艙蓋打開,一顆巨大的大腦從營養物質中脫離出來,看著它用神經觸腕拍了拍本體上掛著的液滴,隨後向著機庫內的某處通道飛去。
「……這些『腦』現在越來越令人驚訝了,」小老頭轉過身,看向貝爾提拉,「這些細微的操作也是你控制的么?」
「我可以直接控制,但這麼做很缺乏效率,」貝爾提拉從不遠處路過,頭也不回地說道,「如此簡單的事情完全可以預設邏輯,讓『腦』自行判斷該怎麼做。畢竟它們本身就是高效率的思考器官,為其賦予簡單的獨立智能甚至比在鐵人的心智核心裡編寫邏輯要容易的多。」
皮特曼眨眨眼:「啊,不說我都忘了,你當年也是個剛鐸人。」
「作為帝國的首席德魯伊,你大老遠跑來就為了研究我的『合成腦』是怎麼飛來飛去的么?」貝爾提拉終於從忙碌中停了下來,有些困惑地看了皮特曼一眼,而在她身後的一整面牆壁上,整齊排列的十餘個培養囊正浮動著有節奏的暗紅色光流,彷彿心臟般微微漲縮蠕動著。
「觀察你的這些『合成腦』確實是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用陛下發明的單詞,這個叫『視察』,」皮特曼笑呵呵地說道,向著貝爾提拉走去,「陛下對靈能唱詩班以及濕件伺服器的表現非常滿意,同時也對你的『合成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所以讓我來實際看看這些東西……話說你現在很忙么?」
「看不出來么?」貝爾提拉想要翻個白眼,然而她的神經系統忘記了這個屬於人類的表情應該怎麼做出,便只好攤開手,隨後她轉過身,手臂指向那些固定在牆上的培養囊,「經過改良的第二代合成腦正處於關鍵的發育階段,我必須確保它們的每一個都健康茁壯,直到全部成熟。」
隨著貝爾提拉話音落下,那些培養囊同時發出了細微的摩擦聲,隨後其堅韌厚重的外皮在肌肉群的拉動下一個接一個地滑落下來,露出了內部彷彿某種巨卵般的透明內殼,而一顆顆正處於休眠狀態的「腦」便浸沒在殼體內的半透明營養液里,大大小小的神經纖維和營養導管連接著這些東西,在某些導管之間,還可以看到有微光涌動。
皮特曼看著這一幕,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果然我當初半途退教是明智之舉……」
「你不覺得它們多少有些可愛之處么?」貝爾提拉忍不住看了皮特曼一眼,她知道這位「帝國首席德魯伊」曾經其實是萬物終亡會的一員,甚至算是她當年的下屬,但這些昔日的關係早已隨時光遠去,活到今天的人都選擇以平常心來相處,「我已經儘可能調整了它們的大小和形態,而且每一個與之接觸的人應該都知道,這些『腦』是非常溫和無害的,它們最愛吃的甚至是糖果和灌木漿果……」
皮特曼忍不住捂著額頭:「……這些『合成腦』能夠自己到處覓食本身就已經夠奇怪了,誰還關心它們的食譜?」
貝爾提拉彷彿沒有聽到皮特曼的嘀咕,她只是檢查著那些尚未成熟的「腦」的狀態,詳細記錄著它們此刻的每一次神經波動。這些處於發育末期的複雜神經工程產物此刻還無法進行完整的思維活動,它們如嬰兒般沉睡著,只偶爾會冒出一些朦朧混沌的「念頭」,在相互連接的神經節點中產生一次不到半秒鐘的信號衝動——沒有人能聽到它們的「夢囈」,唯有貝爾提拉能夠聽到這些低沉瑣碎的「聲音」,而這些「聲音」對判斷合成腦的狀況有著重要作用。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皮特曼也沒在意貝爾提拉的態度,他只是一邊觀察著那些合成腦一邊隨口說道,「我看了那些濕件伺服器的結構圖——你似乎堅持要把座艙的上蓋弄成透明的。為什麼不加一層不透明的蓋子呢?你知道,許多士兵在剛接觸那東西的時候都會被嚇一跳,而你的『合成腦』應該不需要用普通視覺來觀察周圍環境。」
貝爾提拉檢查完了所有合成腦的情況,她控制著各個培養囊的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