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山海悲歌(下) 第872章 寒江孤影,大道至簡

暮寒山外,寒江水畔。

此刻,許恆軒正光著膀子,站在冰冷的河水中清洗著自己傷痕纍纍的身體。

他渾然不在意滿身可怖的創傷,一邊用這刺骨的河水洗去滿身血污,一邊痴望著東北方沙州所在。

此地離他的家鄉不遠,向東行三四百里便是星辰般無垠的茫茫戈壁灘與草原,再向北直至大漠沙城,許家便在那兒。

但數十載滄海桑田已過,許家早已不復存在,想來故人大多埋骨在這片蒼茫的大地上,即便有一二尚在人間也應鬢髮如霜。

望著自己雖傷痕纍纍,卻依舊年輕健壯的身體,他感嘆自語著:「父親、祖父……你們應該不會想到我許家男兒素來征戰沙場,竟會踏上了修途,其實孩兒自己也沒有想到。」

呼~

他長舒了口氣:「物是人非出世修,男兒語、念如流,寒江孤影瀝上心頭。」

而就在許恆軒獨立寒江,望故鄉的方向出神的同時,不遠處上流一老舊荒廢的小渡頭上,正有一人垂竿夜釣寒江水。

其身後,正靜靜地站著一位身姿較小的倩影。

……

這荒廢的渡頭很小,小的只有一塊塊朽木拼接的跳板,一桿陳舊熄滅的燈幡木杆,一舍破陋坍塌的草廬,一方停滯歪斜的水車和那長滿枯燥的石磨。

北方的夜風頗為寒涼,陣陣而過吹動著破舊的渡幡獵獵作響。

岸邊幾株枯木,婆娑之音儘是蕭條之色。

青衫身影依舊閑坐跳板渡頭,手執青竿垂釣認真。

沙沙沙……

夜色下,身後破敗的茅屋外,緩緩走來了一位朦朧在薄霧下的玄衣身影。

「來了?」

洛羽輕輕點動青竿,和緩平淡的聲音隨之響起。

玄衣身影穿破薄霧,月光銀輝灑罩,可見其正是洛賦。

洛賦望著那閑散而坐的青衫背影,止步在了雜草叢生的石磨旁,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那青竿之上,久久難以挪開。

他那依舊傲氣十足的笑面下,似隱隱透著不甘:「你知道本少會來?」

青衫背影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很在意這青竿?」

賦少悶哼了一聲。

他傲然道:「此非無過巔,水非道音水,本少何懼之有?」

說罷,他已邁步而進,來到了洛羽的右手邊,堂而皇之地坐靠燈幡木杆之下。

他這一坐下,洛羽身後的倩影頓時單膝跪地,畏懼的行禮:「拜……拜見主人。」

月光明兮,婆娑著河水粼粼映照女子姣好可愛臉龐,顯露而出遊盈盈勻稱的蘿莉身姿與一雙驚顫的靈動大眼。

賦少瞥了眼游盈盈,又看了眼依舊『專心』垂釣的洛羽,隨即悶哼一聲:「本少已不是你主,你……自由了。」

說罷,他一指神光打在了震驚仰面的游盈盈額頭上,現一霎陽印血影隨即崩散於無形,與此同她體內一股炙熱氣血如漩般瞬間四散於體外,收入洛賦掌中……

此刻,活死人氣血被抽去的游盈盈,雖然顯得幾分虛弱,但她卻難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光潔的額頭,隨即驚喜的向洛賦深深拜伏在地,感激道:「多謝賦少大恩,盈盈沒齒難忘。」

賦少只看著洛羽:「還是謝他吧。」

洛羽則微笑轉頭,看向準備千恩萬謝的游盈盈,伸手阻止道:「去吧。」

此刻,游盈盈終於擺脫了活死人的枷鎖,可謂重獲新生。

她自然知道洛羽和洛賦有話要說,便感激的點頭,轉身向著下游許恆軒所在歡喜而去。

解了游盈盈活死人枷鎖,洛賦盯著眼前又開始拋竿垂釣的洛羽,不喜道:「不用再做作了,說吧。」

洛羽側目看來,展顏和笑,顯得有些不明所以:「說什麼?」

賦少鎖眉輕笑看來,似一切盡在心中:「在無量金頂,你不就是想要本少來尋你嗎?可莫要說就是為了區區一個活死人,哼~她還不夠資格叫本少來此。」

洛羽則不以為然道:「凡俗有句話說得極好,王侯將相另有種呼?自由,是無價的,有時甚至超越生死。」

話音剛落,賦少便警告道:「少和我說大道理,本少最不喜鼓噪唇舌的說言!」

洛羽聳肩無言,撥動了下青竿,帶起幾圈渾圓的漣漪。

不多時,他便猛然一提:「嘿~有了!」

話音未落,竟釣上一條斤把重的江鯽!

洛羽一把抓住活蹦亂跳的江鯽,笑容滿面的炫耀道:「看~有烤魚吃了。」

說著,他便望向不遠處正在探頭探腦觀望的許恆軒和游盈盈,將魚兒隨手拋出:「恆軒,生火烤魚。」

「好嘞!」許恆軒接了魚兒,便麻利地忙活了起來。

此刻,賦少似乎對青竿格外關注,他見了洛羽這模樣,瞬間目光掃向青竿,譏諷道:「不曾想真我青竿在你手中竟用來垂釣凡物,圖這口腹之慾!」

洛羽則笑問道:「你意思是我在暴殄天物?誒~青竿青竿,不用來釣魚,那釣什麼?」

賦少悶哼譏笑無言,懶得理會。

因為在他的心中,青竿代表著真我大道,手執青竿便是執天牛耳,如此始神重器豈能褻瀆?何況還用來釣凡俗之魚!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麼?

洛羽見賦少不搭理,只盯著青竿,眼珠一轉,便大方的伸手遞來:「要不……你也試試?說不得能釣上一尾更大的。」

賦少狐疑地目光在洛羽微笑的臉龐和青竿上不斷變換,沉吟道:「你敢將青竿交給我?就不怕……」

不等其說完,洛羽便反問道:「誒~青竿雖好,但也是物,然道卻在心中悟,執外物而無心、無道,又與垂戲魚蝦何異?如此……我怕從何來?」

洛賦瞬間蹙眉:「本少說過,休要與我講這些大道理!」

「也好。」洛羽換了方式說道:「那就講個故事吧。」

「故事?」賦少鎖眉問道:「什麼故事?」

洛羽笑而神秘地說道:「一位釣魚人的故事。」

不等賦少開口,他已自顧自的望著月色下的江面,講起了故事:「從前,有個無劍的少年劍客……」

賦少頓時輕哼:「劍都沒有,算什麼劍客?」

「說得好!」洛羽當即贊同道:「那少年自己也是這麼認為,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機緣巧合下闖入了一家黑店,也不知怎的就昏昏沉沉地趴在酒肆桌案前睡著了。

在迷迷糊糊中啊,少年彷彿覺著像有個人就坐在他對面自言自語的和他說什麼: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你啊~端著滿滿的一觴美酒怎能不灑?喝下過量的美酒又怎能不醉呢?

少年迷迷糊糊的附和著那聲音:是……水滿則溢,物極必反嗎?

那聲音回他:然也,水滿則溢不如倒出一點,適可而止方可久持啊。好比說話刻薄尖銳,鋒利的像一把刀子是會傷人傷己的,而太鋒利就容易折斷,至銳易折與其鋒利的折斷還不如套上刀鞘,隱起鋒芒。適可而止,方可保全自己。」

說著,他看向洛賦:「是不是聽著很有道理?」

洛賦眯眼道:「你是在警告本少?」

「不不不。」洛羽擺手:「這只是那少年渾噩夢中聽到的話,可不是我說的。不過天道忌滿,人道忌全,一個人想要活得平安吉祥,最忌諱的就是求全求滿,也是有道理的。但……很多人都搞反了,活了一輩子也不懂這個道理。豈不知人不能求全求滿,而是求缺。要是只想著追求十全十美,登峰造極,必然適得其反缺的更多。

這不,慢慢的少年醒了,腦袋很空、自然也很疼,很奇怪的感覺。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忘記了他是誰,忘記了他要做什麼?甚至忘記了過去的一切。」

洛賦似乎有些好奇,問道:「後來呢?」

「後來?」洛羽看向夜色下的遠方:「後來少年眼前真的出現了一位抽著旱煙桿的老店主。」

他看向了洛賦,左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支有些像縮短後的旱煙桿的煙斗,輕輕一吹,便叫煙火自燃。

洛羽抽了口從黑山鬼市帶來的神霧藍,神清氣爽地長長吐出一口幽藍雲氣,接著說道:「有黑店,自然也有店主對吧?那老店主就像我這樣,抽一口旱煙,說一句話,說啊~少年頭昏腦脹腦袋空空是酒喝多了,喝迷糊了。

少年當時堅信自己沒喝酒,可事後想來……嗯~喝了,還喝了不少,所以丟了許多曾今的喜怒哀樂。

因為水滿就會溢,記憶和酒其實也是如此,哪怕你經歷千世萬世都難免會遺忘很多,能沉澱下的……也許只有歷經滄桑後的沉沙在印記著曾今或深或淺的足跡。

酒是好東西啊,可有時也不好,它能讓人忘卻經過,卻不能讓人抹去銘刻在心頭的沉沙足跡。

那時的少年啊~就如同被泡在渾濁的酒缸中的酒糟,許是這酒啊~還沒釀成,還需要時間的沉澱吧。他渾渾噩噩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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