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約莫近子時。
那曾壓抑著千山域海,這片荒蕪之地已近十萬載的陰雲,早已散去。代替的是無垠的虛空,和寬廣巨大的山海幽藍色結界。
這結界通透如水波,純凈無暇,似傳說中的夜色藍天。那中樞光柱衝天而起,竟直接連同結界,光紋律動散波四方,猶如皓月當空,映照這本該灰暗的大地如銀邊藍染,美麗而深邃。
水靈族人,從未想到過,他們祖祖輩輩居住的這片荒涼之地,竟也有如此美麗的夜晚。
此刻,千山域海首山南側腳下,一艘艘飛艘,正懸停在淺澤之上,其上九州衛林立。
數千山海衛,在休整了兩個時辰後,正披甲持盾,陸續地有秩登艘。
而首山北側,那數萬水靈族老弱,正在千餘留守的九州衛看護下,激動地向著誅仙門而去。
只要跨過那道巨大的傳送門,他們將獲得永恆的自由,成為真正的水靈族人,成為那純凈的淚孤海里,最快樂的浪花兒。
他們三步一回首,滿眼皆是祝福地望著首山之巔的那位青衫少年。
那是他們心中最崇敬、最高大的身影。正因為那青衫身影腳踏神龍翱獵九天,歃血誓地,神威赫赫,為他們這些卑微的無根之水,驅散了無邊的詛咒。
此時的水靈族人心中,已是感激默念,願子子孫孫永記這踏龍九天的身影,世世代代奉天機道子若神祇。
……
此刻,洛羽站在山頭,正默默地注視著身前不遠處,那背對著自己的絲竹長衫身影。
魏無傷鬢髮已霜染,滿眼疲憊,他雖微笑回首而視洛羽等人,但其左手垂握流蘇的百花摺扇,卻從此再也未能打開。
三兒正拉著魏無傷的手,回頭蹙眉,疑惑地仰頭問道:「父親,我們為什麼要走?三兒上過戰陣的,還在清五山誅夜遊三衛,在這首山更是射殺死衛七數,三兒可以幫洛道子叔叔的!」
魏無傷看著眼前個頭只勉強到自己胸膛的三兒,望著這像極了瑤兒的稚嫩臉龐,雖滿面滄桑,卻依舊保持微笑:「父親知道,我兒最是英勇,將來也一定可以成為天下之翹楚。所以父親要帶你回宗門,去五行宗中修鍊,好習得一身本領,不負你娘……殷殷期盼。」
聞得娘親所望,三兒頓時堅定點頭,隨即又問道:「父親,五行宗可以學什麼?」
說著,他目光偷眼看了下不遠處正走來的洛羽,面露崇拜地問道:「能向道子叔叔一樣厲害嗎?」
魏無傷自然知道,洛羽在水靈族人心中的地位,也知道自己的兒子魏三世,血脈特殊,一半水靈、一半人族,其靈根資質根本無法修鍊主風火的丹道。
於是他點頭:「可以,可以。你們的天機道子啊,就是我五行宗的宗主,也是為父的至交好友。」
「真的!」魏三世已激動萬分。
「道子?」清泗泗望著正來到近前的洛羽,恭敬地行了一禮。
洛羽則微笑擺手,隨即看向有些緊張的魏三世,問道:「三兒,想學什麼?陣道、劍道、煉器,都可以教你。」
魏三世見洛羽平易近人,頓時激動地一伸右手,凝聚而出一把水形小短劍,有模有樣地舞動了兩下,期待道:「學劍!」
洛羽點頭:「好,就學劍。」
見道子大人竟然如此爽快的應允了,清泗泗連忙催促驚喜的三兒趕緊行弟子禮。
魏無傷則伸手阻止道:「莫急,三兒還是先去外室山歷練一番,何時能入得劍宗方可拜師,這是為父對你的小小考驗。」
聽聞是父親的考驗,三兒想想也是,要拜天機道子大人為師,哪有那麼容易?於是便目光堅定的應下了。
望著那正北去誅仙門的『長龍』,洛羽又看向了滿眼疲憊的魏無傷,問道:「為何不直接入劍宗?你知道的,若我收他為弟子,這並不違反宗規。」
魏無傷打開了酒葫,飲了一口,呼氣喃喃著:「千山域海雖充滿殺戮,卻少了爾虞我詐,去外室歷練一番,對他也好。」
洛羽聞之點頭認同。
而魏無傷則遞來了本該就是洛羽的酒葫蘆,笑問道:「臨別之際,請你喝酒?同歸於盡的那種。」
見洛羽微微凝眉,隱有擔憂之色,魏無傷隨之啞然而笑。
玉障、珈男等人亦前來,見魏無傷頹廢的模樣,眾人無不面露憂愁之色。
珈男聖女聲音空冥的勸說著:「起心動念皆是因,當下所受皆是果。遇見、離合、失去與擁有,無一不是因果爾。魏道友請節哀。」
玉障亦獨自嘆息一聲:「人生路,無論怎麼選擇難免留有遺憾,當釋懷時,方之萬難……」
此刻的魏無傷已舉起了酒葫蘆,對著光柱頂端,那如皓月般的結界光華,惆悵喃喃:「邀酒明月兮,地溯流光;望水伊人兮,天各一方。」
小凡本就與魏無傷親近,看著眼下風流倜儻不在,滿面黯然神傷的絲竹身影,她傷感地問詢洛羽:「公子,都說花有再開的那天,人來世有重逢的時候嗎?」
似是被小凡的話所觸動,魏無傷在自嘲苦笑之後,隨之長長地呼了氣:「人啊,非常人;道,亦非常道。花開有時,重逢無期~累了罷了,也走不動了,諸位還請見諒。」
洛羽看著眼前蕭瑟的絲竹身影,默默地拿過了其手中的酒葫蘆,在飲了一口後,他送回了酒葫蘆,拍了拍魏無傷的臂膀:「酒已飲,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待歸來之時共醉,同歸於盡的那種。」
魏無傷終是露出了一抹勉強的笑容,無力點頭。
見此,洛羽指了指身旁躺在擔架上重傷昏睡的龍丘飛皇:「你們好生修養。」
待得洛羽等人漸行漸遠,魏無傷終是閉上了疲憊的雙目,呢喃著:「謝了……」
「父親,我們還去五行宗嗎?」身旁傳來了三兒的呼喚聲。
他睜開了無神的雙目,擠出一抹笑容:「對,去五行宗。」
說罷,他已轉身,牽著三兒的手,與清泗泗向著北方而去。
「風流豈料痴情仙,百花凋零曇花懈。」
……
兩個時辰後。
橫尾山以北,長空之上一艘艘大小飛艘,帆翼烈張,懸停於空。
北方千山之巔,界力光柱擎虛空,屏障如極光浮動,正預示著千山收復,唯有眼前的橫尾山依舊在陰暗籠罩之下。
洛羽等人正傲立六翼龍艘之上,俯瞰煞氣籠罩的橫尾山。
他們一路乘飛艘而來,所過之處,除了一些零星遊盪的死衛外,幾乎沒有任何阻擋。且所過之處,一座座大山隨之點亮,連綿千里華光耀空。
而眼前這橫尾山,如今卻被邪魔夜遊衛佔據。
俯瞰估量,約莫有萬眾之數。
橫尾山乃山海結界的邊界,要衝之重,也是必爭之地。
過此山巔,陰煞死氣縱橫瀰漫,飛艘不能渡。所以他們必須要攻下此山,打開前往居胥山的百里通道。
按照先前中樞內商定的計畫,在未至居胥山下百丈範圍內,青雲客卿等人,決不可輕易出手,需要保存實力,以備登居胥所用。
而從橫尾山到居胥山這百里之地,則需要九州衛和山海衛替他們殺出一條血路。
咚咚咚……
此刻,流光金鼓聲,已自正在降落的各龍艘上緩緩敲響。
數千山海衛與九州衛,已在橫尾山下聞鼓集結。
洛羽等人正站立巨大的龍艘前,觀看衛士們列陣。
龍艘高閣上,玉障依舊負責指揮,他立於高台流光金鼓下,抬起了右手,四方鼓聲隨之立止。
畢竟玉障本就是陶德,而陶德在凡俗時,那可是率軍北伐的大都督,戰陣指揮經驗非其他超然世外的青雲客卿可比。
只見他鏗鏘大喝四方:「令,九州衛在前,準備攻山;山海衛在後,飛雨蓋壓敵陣。」
「喝!」
前方響起了九州衛與山海衛的應喝聲。
此令一出,飛艘橫列的淺澤前,衛士戰陣正在快速集結,肅殺之氣悄然凝結。
玉障之所以如此安排,乃是因為九州衛畢竟都是有修為的水靈族人,以其為鋒,對付夜遊衛要事半功倍許多。
而修士極少的山海衛,則負責遠程壓制山上的夜遊衛。
如此配合,可謂取長補短,相得益彰。
此刻,洛羽等人,正眺望著煞氣籠罩的橫尾山,只見漫山遍野分布著如雕塑一般,死寂無聲的夜遊衛。
珈男不通戰陣,故問道:「洛道子,僅憑數千衛士,能攻破橫尾山嗎?」
洛羽沉吟著:「應該可以,畢竟九州衛皆有修為,克之不難。只是……」
「只是什麼?」珈男好奇的問道。
等不洛羽道出,撒潑打滾,嚷嚷著非要前來的子桑洛雲,叫囂地指著額頭緊閉的第三眼道:「什麼只是不只是的?區區萬數夜遊,若不是你們攔著,小爺這大眼一瞪,非一挑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