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敗柳殘花

等到王子矜說完這些話,屋中的氣氛頓時冷峻,原本明亮的陽光也似顫動了一下,整個黯淡下來。

李未央淡淡一笑,面不改色,語氣沉靜:「姻緣天註定,若是有緣,即便相隔千山萬里也能相見,如若情真,縱然面對重重險阻亦能相守,一切絕非憑藉刻意的人為就可以修來共守的姻緣。所謂道法天然,王小姐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不可強求的道理。」

李未央幾句話,字字雪亮,在情在理,沉穩而且擲地有聲,如同春雨一般,輕輕敲打著人的耳膜。王子矜收起思緒,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只不過這絲微笑沒有什麼溫度,悠然地道:「聽郭小姐所言,似乎對姻緣頗有看法。」

李未央淺淺含笑,一時間滿室艷光輝煌,浮華耀目:「這不是看法,而是人之常情。」

「哦?什麼常情。」王子矜坐直身子,認真聆聽的模樣。

李未央淡淡地道:「人與人若是要結成姻緣,古來便有三種法子。一則是一見鍾情,所謂陌生男女電光火石之間結出情果,此乃上蒼恩賜,命中注定。二則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並未見過,在婚後的日益相處之中結得善果。三則是從艱難困苦之中生出情誼,夙興夜寐,日久天長。這三種姻緣之中,第一靠的是偶然,第二靠的是人為,這第三么,則是天意和人情兩相共同努力的結果。」

王子矜挑眉道:「那麼依照郭小姐的意思,我和旭王殿下屬於哪一種?」

李未央好像聽不懂對方話裡面的挑釁:「可惜,哪種都不是。」

王子矜面色一變,雪色貝齒咬住丹唇:「既然是陛下賜婚,當屬第二種。」

李未央慵懶支頤,斜倚著雕花木椅:「陛下那一日只說詢問旭王殿下的意思,並沒有當場頒下恩旨,所以這一門婚事算不得准。王小姐乃是芝蘭玉樹,名門閨秀,又是眼界獨到之人,何至於耿耿於懷?」倒顯得小家子氣。

王子矜正色道:「陛下之恩,身為臣子,生當隕首,死當結草。旭王殿下沒有父親,君恩等同於父恩,陛下的意思也就是父母之命。縱然沒有當場下了恩旨,可這門婚事,也是陛下心頭早已定下的。」

李未央眼底這時才浮起一層霜色:「退一萬步說,縱然這門婚事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旭王殿下早有心上人的情況之下,王小姐後來居上,也覺心安理得嗎?」

王子矜神色冷淡地道:「郭小姐此言差矣,我也不過是遵從陛下的意思罷了。至於旭王殿下,一旦成婚之後,夫妻日夜相對,情誼相守,心意兩知,久而久之,自然會成為和順夫妻,這一點自信,子衿倒還是有的。當然,一定要有人自願退讓,莫要從中作梗才行。」

李未央微微一笑,王子矜說這句話,儼然是說自己就是那個從中作梗的人了。

她目光冰冷,聲音卻越發溫和:「人之所以區別於草木禽獸,無非一個情字。王小姐天賦異稟,聰慧過人,焉然不知道所謂情之一字,是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就如王小姐的曾祖父尚書令王柔,他與原配利夫人可謂情深似海,乃至於在夫人病逝之後,甚至意圖服下毒藥與夫人共赴黃泉之路,算是全了生生世世相守的鴛盟,此舉被眾人傳為美談。要知道,尚書令大人和當初那位李夫人可是青梅竹馬,早有情誼的,正應了我剛才所說之第三條姻緣。聽聞當年他們相守之時,還曾受到高堂父母的堅決反對,只因為李夫人家道中落,她也受到牽連。可縱然如此他們還是義無返顧結了連理。若是王小姐覺得有什麼不對,為何不曾指責過令曾祖父的叛逆之舉?為何世人還要表彰他們夫妻情深,受人羨慕,豈不是和你剛才所謂的婚姻必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違嗎?」

聽到李未央提起自己的曾祖父,王子矜不禁一愣。對方的神情越發坦然自若,王子矜白皙的臉上卻隱約沁出了一抹紅暈,不論李未央如何高談闊論,她都有法子來反駁,可是對方偏偏搬出王柔的例子,倒叫王子矜哭笑不得。

所謂子不論父之過,更何況是曾祖輩,哪怕王柔真的做出了什麼不對的事情,也絕容不得她一個小輩來議論,否則她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更何況王柔只是堅持承諾迎娶心上人而已,縱然忤逆了父母的心愿,卻也是值得人敬重的。這郭小姐可真是厲害,這樣一來自己縱然有皇帝的支持,恐怕這樁姻緣,還真的不好成了。在她剛要說什麼的時候,就突然聽見床上的阿麗公主嚶嚀了一聲。

李未央已經站起身來向床邊走去,柔聲道:「公主可好些了嗎?」

阿麗公主茫然地從床頭坐起來,扶著自己昏昏欲睡的腦袋,瞧見李未央關切的神情,她也知道這件事情是自己不妥,可是自己的酒量向來是極好的,為什麼這三杯酒下去,竟然就完全不受控制了呢?她的面上越發疑惑,卻見李未央神色和悅地已經執起了她的手道:「公主若是稍微好些了,咱們就回宴會上去吧,否則,四哥要到處找你了。」

李未央這句話一說出來,阿麗公主面上立刻一紅,卻沒好意思開口。她在婢女和李未央的攙扶之下站起來,難得羞赧地看著王子衿道:「王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弄髒了你的床鋪。」

王子矜淡淡一笑道:「公主身份貴重,若是尋常的房間怕是失了禮數,所以我才冒昧的請公主到這裡先行休息,既然公主如今已經無礙,這就帶公主回去吧。」

她們三人回到宴會之上,有名門公子見王子矜歸席,意欲奉承,起身拱手道:「久聞王小姐一曲箜篌技藝超群,而王延王公子更是劍術了得,不知今日可否演練一番,讓我等開開眼界!」

王延一聽來了興趣道:「只要大家不嫌我武藝粗劣,這自然是無妨的。」

上一回為了爭奪駙馬之位,王延曾經展露過武藝,他的劍術的確是十分高明。整個湖心亭霎時安靜下來,這時王延已經接過隨從遞上的寶劍揮舞起來。半響,絲竹班子才反應過來,和著他的劍舞,奏起樂來。其情其景,正應了那一句話,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王延的衣擺隨著樂曲飄逸,和著寶劍的寒光交相輝映。李未央下意識地看了郭導一眼,他的神情卻是越發悠然,李未央面色微凜,郭導的手在那一次比試之中受傷,這王延還故意這樣顯擺,真是叫人覺得心頭生厭。她看著對方的劍法,笑容慢慢變得幽深。

王子衿看了李未央一眼,只覺得對方那一張原本平靜的面孔上突然多了一絲雷霆般的怒氣,莫名叫人心口發緊。她轉頭,低聲吩咐了婢女幾句,對方依言而去,很快從房中取來了箜篌。

眾人尚未從這高妙的劍舞之中回過神來,卻只聽見一陣清脆美妙的樂聲悠悠響起,定睛一看,卻是那芳華無雙的王子矜,正行雲流水地彈奏著一把雕刻成鳳尾形狀的箜篌。她的箜篌聲音剛一響起,便奪走了眾人的魂魄。

李未央瞧那一把箜篌,整體是鎏金的身形,曲線窈窕,琴首之上還墜著一縷金彩流蘇,看起來精緻無比。再加上王子矜身著華服,面若仙子,姿態柔美,十指飛揚,實在是構成了一幅極為美妙的景象。

在這樂曲之中,李未央卻突然陷入了沉默,不知怎麼回事,她的腦海之中突然閃過了過去發生的一幕。隱約記得當年拓跋真登基不久,就將她廢黜了皇后之位,趕入冷宮。無數個寂寞的夜晚,她輾轉反側,不得動彈,久久凝視著窗欞里透過來的冰冷月光,那月光十分凄厲,彷彿劍鋒刺在她的心上,要將她的心口生生撕裂。她不服氣,更不甘心自己的一輩子就在這冰冷的宮殿之內消磨殆盡。那絲絲縷縷的仇恨,彷彿一張無形的網,將她心中燃燒的火苗一點一點掐滅。

隨著湖心亭中王延舞劍的動作,那箜篌的曲調也是詭譎多變。王延劍柄牢牢在握,卻越見複雜閃爍,帶著不可捉摸的勁力。

李未央瞧著,不由蹙起眉頭,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手。可是那樂曲卻彷彿有魔力一般,絲絲扣扣陷入人的心境。不論她如何掙脫,那樂曲都彷彿一點一點的將過去呈現在她的面前。

郭敦坐在一旁,卻隱約覺得李未央神情不對,他在旁邊輕聲道:「嘉兒。」

可是他這一聲輕喚卻沒有讓李未央清醒過來,她的神情越發的古怪,似乎陷入魔障之中。郭敦也是一個聰明的人,他敏銳察覺到了不對,看到席上眾人人人都是如痴如醉陷入沉思的模樣。

就連五弟郭導和靜王元英,彷彿都陷入迷霧之中。

郭導想要動彈,想要說什麼,可是喉嚨卻不知怎麼回事啞了,他的眼前隨著樂曲浮現出過去慘烈的一幕幕,包括右手的受傷,以及陷入絕望之中的痛苦,甚至還有後來五毒散的糾纏。不知不覺竟然汗濕衣袖,說不出一句話來。所有人都彷彿沉醉在自己過去或是輝煌或是痛苦的記憶之中,完全醒不過神來。

這樂曲越發動人,眾人的神情也就越發的沉醉。當然這其中有自己知道不對的,如李未央和郭導,但大多數人則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異樣,都是露出了一片如墜雲霧的神情。

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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