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天香樓上

天香班是剛到越西的戲班子,在大都賃了一處園子,很快開始唱戲。大都的達官貴人們發現,這戲班子其他倒還尋常,卻有幾個極為出色的武生花旦,容貌唱腔無一不美,再加上班主出手闊綽,選了最豪華的地段,最優雅的環境布置了戲台,一時之間,這天香班在大都紅火了起來。

此時此刻,華麗異常的戲台下已經入座了大都的達官貴人、夫人小姐,後台的戲班也已經做好了登台準備。鑼鼓絲竹嘈嘈切切響起,台上武生頭戴絨冠,身披四爪龍袍,手持雪亮銀槍,玉面含威,英姿勃發,一出場就贏來一片喝彩之聲。

這齣戲講的是前朝奸相劉常之子劉肖春,倚仗父勢欺男霸女,為害一方。一日,劉肖春載酒出遊,遇徐英一家至郊外掃墓,劉肖春見徐英之妻佩蘭貌美,命人搶回府中,欲納為妾,佩蘭不從,被軟禁在水月樓上。徐英召集幾位好友,約定要救出妻子,除暴安良。是夜,他們悄悄潛入劉府,適劉肖春酒醉出屋,經過一場激戰,終將他及其爪牙一舉全殲,救出佩蘭,逃出生天。這就是一出典型英雄救美、懲惡揚善的戲,偏偏流傳已久,深受歡迎。

只見到那台上的「徐英」不緊不慢,一招一式,攻防進退,工架穩健。直到與劉肖春大刀對雙刀時,鑼鼓突然改為急急風,節奏加快,卻是氣氛緊張,高潮陡起,獲得滿堂喝彩。

不多時,見那被搶走的佩蘭上台,一身翡翠的長緞水袖輕振,髻上插著的流蘇步搖頓時搖曳生姿,流水一般地淌出無限情意,她微微側頭,就是婉轉的曲詞,一雙美麗的眼睛流光溢彩,台下看著扮相,聽著唱腔,已是不約而同的猛然爆發出陣陣喝彩之聲。

說是戲班子,當然是區分雅座和普通坐席,樓下的普通坐席沒有那麼講究,男女老少一排排、一列列坐的滿滿當當。人們聚精會神地看戲,時不時地交頭接耳議論兩句,場面熱鬧之極。而雅間一共七間,設在二樓,一間間布置清雅,全部用薄薄的珠簾隔著,外面人瞧不見裡面,裡面的人卻能看見外面戲台上的景象。今天這雅座裡面,全都是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們,外頭都站著護衛,生怕有個把不長眼的衝撞了。

「小姐,今天還是沒有消息。」一個年輕女子面上帶了三分失望,對著坐在窗前的人道。

那人輕輕笑了笑,道:「是么。」

她生著一張瓷白的臉,唇色紅如珊瑚,一雙漆黑的眼睛動人心魄,實在可以說是個美人胚子,然而聲音卻與神情一樣含笑無波,一字一字都咬得極清楚:「造出這樣的聲勢,總有一日會引人注意的,我們不過需要等著。」

「是。」趙月深深地看著自己的主子,如今的李未央,面容已經和半年前有了些許變化,當然,是變得更加美麗,只是,趙月還是喜歡原先的李未央,因為從前還能在她的臉上見到笑容,可這半年來,卻再也見不到她發自真心的笑了。

「永寧公主最喜愛的就是聽戲,在京都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戲班子都被她請去了一回,人的習慣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但天香園來了這麼久,卻不見她有所行動,實在是很奇怪。」李未央的聲音很淡,彷彿在沉思。

趙月蹙起眉頭,不解地看著李未央。

李未央一月前到達大都,一直在暗中找機會見到永寧公主,對方還欠她一個承諾,哪怕永寧不想兌現,她也會讓她兌現的。可是永寧如今是四王爺的正妃,想要見到她,就必須躲過元毓的眼睛,這實在是很不容易。李未央不覺得元毓是個笨蛋,自己和從前比起來雖然有了一些變化,可還是很容易被認出來,貿然行事只會讓事情變得糟糕,所以她會選擇從永寧公主的喜好入手。然而,永寧跟外頭雅間那些尋常的貴人不同,這樣的身份是絕對不會涉及這等三教九流的地方。那麼,只能把這個戲班子的名聲打出去,讓整個大都的人都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有機會被邀請到燕王府,借著戲班子的掩護,見到永寧公主。

李未央一邊想著,一邊微微閉目,仿若在想著自己的心思。

而這時候,銅鑼一響,卻是一齣戲已經結束了。後台,適才台上的戲子們忙前忙後地卸著妝,趕著下一場戲,人來人往,動作飛快,亂中有序。唯獨一個僻靜的小房間里,剛才演徐英的武生溫小樓卸了妝,卻和班主發生了爭執。

「今兒明明觀眾們點名要聽的是方景台,你偏偏要唱這齣戲,這是什麼道理!」溫小樓的面容,明眸如水,劍眉漆黑,白皙的臉上泛起怒意,卻比原本滿面油彩的扮相還要美上三分。

他本是一個極其俊俏的男子,從小在戲班子里學戲,天生就有一把好嗓子,再加上後來又跟著一個武師學了幾年武藝,比起尋常戲子來,要多了幾分難得的英氣,很快便成了這天香班的頂台柱子。

班主年過五旬,體型富態,一支煙桿握在手裡,聞言趕緊勸說道:「你這是幹什麼!這戲到底怎麼唱你說了算,但唱什麼戲,自然是我說了算,你只管唱就是!」

「你就別騙我了,從前都是好好兒的,偏偏那女人來了,一切就都變了!這是你的戲班子,可現在連演什麼曲目都要聽她的,她算是把戲班子買下來了嗎?!」溫小樓顯然憤憤不平,連帶著微微上挑的的眼角,也散射出凌厲的寒意。

班主趕緊四處張望一眼,連聲道:「哎喲我的祖宗,小點聲兒啊!你不是不知道,咱們戲班子怎麼個境況,你忘了,從前在耀州的時候,咱們可是四處流浪,只能搭個草台班子,你一邊唱著戲,頭頂上連個遮陽擋雨的地方都沒有,遇上那些個地痞流氓,咱們連打點的銀兩都給不出。現在呢?咱們住著最好的園子,登著最好的檯子,連戲服都是最豪華的,你還想怎麼的?人家出了錢,愛聽什麼你就唱什麼,清高能當飯吃嗎?」

溫小樓冷笑一聲,道:「班主,我勸你好好想清楚,這女人來歷不明,身份成謎,卻莫名其妙找上咱們戲班子,說是要捧紅了咱們,還出大價錢替你請了有名的角兒,你不覺得奇怪嗎?她和咱們無親無故,憑什麼這麼幫助咱們?這世上哪兒有這容易的事兒!」

班主皺眉道:「你懂什麼!人家不過是你的戲迷——」

「我的戲迷?你看到剛才外頭那些人沒有,他們為我鼓掌,為我喝彩,讓我再唱一曲,這才是我的戲迷!你說她是為了戲,她可曾認真聽過我唱戲?可曾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實話說,從第一次看見她,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我總覺得她得給咱們招惹什麼禍患!」

班主為難地看著他,道:「你說的這些我早就考慮過了,也曾四處派人去打聽這位小姐的來歷——」

溫小樓急切地道:「你可打聽出什麼了嗎?」

班主搖了搖頭,道:「我們這等人身份雖然低賤,可這麼多年,四處漂泊下來,也算會看人了。她相貌生得美麗,舉手投足又高貴大方,出手還這麼闊綽,必定是出身豪門大家,可這樣人家的小姐為什麼會孤身一人到了這裡?你上一回也看到了,有個不長眼的想找她麻煩,卻被她那個丫頭狠狠教訓了一番,她那丫頭——武功之高,絕非一般的護衛啊!」

「既然你都知道她來歷不簡單,更不該接受她這麼大手筆的饋贈!」溫小樓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焦慮。

「我……這不也是沒法子嗎?若是不肯收她的錢,咱們這班子能這麼紅?」班主訕訕地丟下煙桿,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小樓,咱們別管她什麼目的,只管唱好自己的戲,橫豎咱們這種賤命,還有什麼好讓人家利用的!」

溫小樓啞然。的確,班主說的沒有錯,他們這種人,不過是出身下賤的戲子,又有什麼值得別人利用呢?若說那女子是別有所圖,可從頭到尾,她不曾要求他們做過任何事,反倒花了大價錢捧紅了他們。可是,讓他就這樣不管,實在是不安心。他總是有一種直覺,這個女人很不簡單,而且,她的目的也不會簡單。她明明對戲不感興趣,卻每場戲都必定在雅間聽著,好像在等什麼人。

他這樣的戲子,別人喜歡的時候叫一聲溫老闆,不高興了,比泥巴還要下賤,根本什麼人都惹不起,若是這女人帶來什麼麻煩,該怎麼辦——溫小樓心中最擔心的便是這一點。

「哥哥,你不要這樣說她!上次我病發作了,若不是她請大夫給我看病,我現在都沒命在了!」這時候,突然幔帳微動,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少女。

這少女是難得的美麗,桃花小臉,秋水明眸,穿著一條素凈的裙子,面上卻是開朗的笑容,暗淡的房間她的出現,彷彿帶進來一陣清新的陽光,一下子整個屋子都被照亮了,連那老眼昏花的班主都露出驚艷的神情。溫小樓不由惱怒,道:「你身子還沒好,為什麼跑出來了?」

小蠻吐了吐舌頭,道:「我總是在床上躺著,躺的都要發霉了。」

溫小樓看著她,原本無情的眼中現出一絲柔軟,道:「傻丫頭,大夫說了,你應當好好卧床歇息,才能——」

班主的臉上就露出嫌惡的神情,他的戲班子里人人都要幹活,這丫頭一生病,就要耽誤十天半個月,若非溫小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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