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覆水難收

拓跋真落敗後,朝中的風向又開始倒向了拓跋玉,無數朝臣爭先恐後向他送禮,生怕自己不能及時和未來的帝王搭上線。拓跋玉心中喜悅,面上卻淡淡的,在他看來,他有今天,全部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實則跟這些趨炎附勢的大臣沒有什麼關係。但是,有一個人卻是例外。所以,他特地在望江樓擺下一桌酒席,宴請李丞相父女。

布置豪華的雅間之內,李蕭然笑道:「七殿下,你不必如此客氣,能夠為你效勞,也是我的福氣。」

拓跋玉微微一笑,這個老狐狸,從頭到尾都是坐山觀虎鬥,表面上向他示好,私底下卻從來不肯沾染分毫爭鬥,就怕受到連累,若非看在李未央的面上,他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眼。「李丞相客氣了,父皇的聖旨還沒有下,我現在還不是未來的儲君。」

「哎,殿下說的哪裡話,現在誰不知道,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對不對,未央?」李蕭然說著,笑盈盈地望向李未央。

李未央手中捧著酒杯,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拓跋玉看著李未央,滿腔的情意偏要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隱隱顯現的幽光,卻彷彿別有深意。

「你怎麼這樣心不在焉的,殿下親自宴請,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李蕭然不悅,口氣中頗有責怪她不識抬舉的意思。

李未央烏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拓跋玉,似笑非笑道:「殿下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我相信,不論什麼時候,郡主都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拓跋玉微笑著,這樣說道。

李蕭然看他們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流動,不由嘆了口氣,心道這可真是孽緣。若是當初李未央肯服軟,聽他的話嫁給拓跋玉,那如今,莫說是一個小小的郡主,已經是有皇后之份了。李未央若是做了皇后,李家也就跟著飛黃騰達。如今雖然已經是丞相之家,可與權勢滔天的權臣還是有著很遙遠的距離。他不甘心,若是能夠更進一步,更進一步,那該有多好!

還有機會的!李長樂毀了,李敏之還是個孩子,一切振興家族的希望就在李未央的身上。她過去走錯了一步,是太年輕不懂事,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如今拓跋玉對她的心思,誰都看得出來,若是李未央能夠……皇后之位已經被娉婷郡主佔了,但為李家爭取更多的利益,這是極為簡單的。李蕭然今日來之前,已經明示暗示,李未央卻故意裝作不明白,完全將他的話拋諸腦後,他簡直恨得咬碎了牙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也不想拿女兒去換取富貴,但他既然是李氏家族的掌舵人,必須一切從家族利益出發。哪怕是李未央不願意,他也非要逼得她願意不可。女人么,只要成了人家的人,一切都會乖乖的了。再聰明,再厲害的女子,都是一樣的。李蕭然這樣想著,主動敬了拓跋玉一杯:「來,再喝一杯吧。」

拓跋玉看著李蕭然眸中神色變幻,微微一笑,道:「李丞相先請。」

兩人推杯換盞,李未央卻明顯心不在焉,根本沒有注意他們的動作。她的目光穿過庭院,看向外面院子里的一樹梅花,雪如棉絮,一絡一絡,落在梅花之上,卻是掩不住的殷紅,看上去艷麗逼人。她不由自主便想起那個人笑得彎彎的眼睛,溫柔而多情,莫名心頭便軟了下來。

拓跋玉分明瞧見她若有所思,卻是心頭冷笑一聲,就在這時候,突然聽見杯盤發出一聲脆響,李未央一瞧,卻是李蕭然不小心摔了杯子。他袖子濕了半邊,淌下一長串水珠子,自己彷彿也是愕然,失笑道:「我這是一時高興,多飲了幾杯,殿下不要見怪!」

拓跋玉當然不會責怪,笑著道:「來人,替丞相換盞。」外面立刻便有婢女應聲,進來替李蕭然換了杯子。李未央看了他們一眼,心頭冷笑一聲,面上卻是淡淡地笑著。

李蕭然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道:「我怎麼覺得頭越來越沉了,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喝了三五杯便這樣。」

拓跋玉似乎有點吃驚地跟著站起來:「這……是否需要先行派人送您回去?」

李未央的眼在李蕭然的臉龐划過幾圈,才一笑:「父親不是千杯不倒嗎?」

李蕭然身體陡然一晃,手不由自主地輕顫,難以遏制的垂首,不敢迎視她的目光:「今日實在是喝得太多,也罷,我去廂房歇息一會兒就是。」

李未央眼睛稍稍一掃李蕭然之後,輕笑出聲,道:「父親,您還真是操勞了。」

李蕭然不由愕然地看著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

拓跋玉眼眸中暗流洶湧,含笑地望著李未央,開口道:「來人,送丞相去隔壁廂房歇息吧。」

李蕭然不敢再看李未央的眼神,眉頭微皺,婢女忙上前幫他繫上斗篷,挑了帘子,早有人張開了油紙傘,替他遮蔽好風雪,李蕭然便走出了雅間。

帘子一掀開,便有一陣冬日的寒氣闖入,一不小心便鑽入了心頭,直接刺到骨子裡。李未央抬眸向那人背影望去,李蕭然步態微快,身姿有些踉蹌,彷彿真是喝多了的模樣,卻走得那樣快,彷彿身後有鬼在追。

李未央冷笑一聲,低頭把玩著手裡的杯子,聲音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有一陣子,我很怨恨他。」

李蕭然總是喜歡犧牲別人,來成全他自己的富貴,可她為什麼就要註定被他犧牲呢?憑什麼?他作為一個父親,為她貢獻了什麼嗎?他總是口口聲聲為了家族,可是家族的榮耀總是由男人來享受,卻要女人去奉獻自己。如果她不答應,他便會說她不知感恩,忘恩負義。若非他是敏之的親生父親,是老夫人的兒子,她何至於容忍這麼久?

「現在呢?」拓跋玉若有所思地問道。此刻,他的面容俊美,眼如深潭,眸子里的感情彷彿下一刻就要噴薄而出,把一切都燃燒殆盡。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在意的人,何來怨恨呢?」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是斬釘截鐵的冷漠。的確,若是她根本都不曾把這個人放在心上,怎麼會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憤怒呢?李未央留著李蕭然,不過看在李老夫人再三求情的份上,他若是還繼續這樣不知輕重,用父親的名義來教訓人,就別怪她對他不客氣了。

拓跋玉不再追問,看著李未央,眉眼帶笑,那笑里,卻似乎多了些未知的含義:「不說這些了,我能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勞,來,先敬你一杯。」

李未央眉眼卻很平靜,並沒有感染到絲毫的興奮:「殿下言重了,未央並沒有做什麼,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功勞。」

從皇子被封為親王,拓跋玉的地位已經十分穩固。再加上五皇子、太子、拓拔真一個接一個地倒台,現在能夠有資格得到皇位的,似乎只剩下他一個了,一切都是那樣的順利,難怪那麼多人會爭著搶著巴結討好,連李蕭然都坐不住了。

拓跋玉看著李未央,道:「你剛才,一直都心不在焉,在看什麼?」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在看外面的梅花,你看,開得多艷麗。」

拓跋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微微一笑,道:「這麼美麗的花,到了春天萬物復甦反而凋謝了,真是可惜。若是你喜歡,我可以請人為你專門培養……」

李未央望了他一眼,道:「殿下,有些東西,不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的。這又是何必呢?」

這話聽起來不著邊際,可拓跋玉心頭卻猛地一驚,幾乎以為李未央看透了他的心思,勉強笑了笑,道:「未央,你說話有時候真的叫我不明白。為什麼你的真心,總是不讓我看見呢?」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道:「哦?殿下想要看我的真心嗎?只是,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怎麼拿出來給你看呢?」

拓跋玉的笑容慢慢變得冷漠:「不,你有,你當然有!只不過你的心思都給了他,所以不曾認真地看過我!未央,我有哪裡不如他呢?論身份,論地位,論權勢,論對你的用心,我敢說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超過我。我愛了你這麼久,可為什麼你情願做一個空有虛名的郡主,也不肯做我的皇妃?我就這樣讓你厭煩嗎?」

李未央放下了杯子,口中語氣添了三分冷凝:「殿下,這個問題我想我們已經討論過了,你再問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我不喜歡你,就這麼簡單。」

不喜歡?呵,簡單的一句不喜歡,就能抹殺他的心意嗎?他是這樣的愛著她,她卻僅僅用這麼一句話就打發了他!拓跋玉盯著她,面上慢慢籠罩上一層落寞:「你可知道,從母妃死後,我對一切就已經失去了興趣,可為了得到你,我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為了得到我?」李未央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突然笑了起來。

拓跋玉皺眉:「你笑什麼?!」

李未央慢慢地,嘆了一口氣,道:「不,殿下,你一直在欺騙自己。你一路殺了這麼多人,做了這麼多事,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你是想做皇帝的,縱然你一直不肯承認,一直表現的無關緊要,可你問自己一句,你爭奪這個皇位,真的是為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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