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安平郡主

所有人都看向拓跋真,一時都呆住了。拓跋真這些年在朝中韜光養晦,從來不參與任何的爭鬥,表面看最是安分守己不過,可誰能想到,今天這件事竟然還把他牽扯出來了。

拓跋真看向李未央,李未央只是向他微笑,拔出蘿蔔帶出泥?嗯,這真是個很有趣的比喻,她現在倒是覺得,真的很形象。

拓跋真長身而起,面上並沒有一絲驚訝之色,反而朗聲大笑道:「恭喜父皇,賀喜父皇!」

皇帝面色不虞,心道今天大好的日子,太子招來這個女子,一盆冷水澆下來他頭都大了,有什麼好恭喜的呢?他怒聲道:「何喜之有!」

拓跋真面上是從容的笑容,道:「這冷氏三言兩語、造謠生非,誹謗蓮妃,實乃蓄意混淆視聽、意圖不軌,太子一時失察,為其所乘,的確有罪過。今一切早已真相大白,罪魁禍首便是這造謠生事的女子,她先是用花言巧語欺騙於我,繼而蒙蔽太子,如今又在大殿上如此猖狂無禮,好在七弟明察秋毫,先一步找到了證據,這才證明了蓮妃娘娘的清白,然太子實在無辜,不過是受她蒙蔽,似這等滿口胡言亂語的婦人,父皇就應當立刻將她處死、以平息蓮妃之冤!至於太子,請父皇顧念骨肉血脈之情,與太子言歡,既往不咎。」

李未央不由看著他,笑了。拓跋真啊拓跋真,你還真是厲害,三言兩語之間彷彿是為別人求情辯護,實際上你是在告訴別人,這一切的策劃者都是太子!你是出自他的授意才會去收買這婦人!而在皇后和太子聽來,彷彿你是多麼的忠心,到了這個地步卻還在為他們著想。但皇帝聽來,感覺卻是大不相同了……

說到底,拓跋真就是要讓皇帝作出選擇。是太子、皇后,還是蓮妃。

皇后覺得要抓緊時機,趕緊離開自己座位,攙扶蓮妃起來:「妹妹快起來,這一切都是太子過於輕信,差點冤枉了你啊!你身懷六甲,正是保重的時候,地上這樣冰寒,千萬別再跪著了!」

蓮妃滿面委屈,看著皇帝,皇帝向她點了點頭,她這才順勢起身,擦了眼淚,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可還沒挨著座位,就覺得肚子劇烈的抽動起來,她驚叫一聲,旁邊的女官連忙道:「陛下,娘娘情況似乎不好,請容許娘娘退下!」皇帝一看不對,連忙道:「快去吧!」眾位女官連忙招呼人攙扶著頭上滲出大滴汗珠的蓮妃下去。知道這是臨產的癥狀,皇后的臉色越發難看,卻只能掛著笑容,外人看起來,那笑容實在是很扭曲。

李未央仔細觀察著皇后,見她的面色極其不好,眼下泛出青灰色,在周圍一大圈年輕貌美的宮女的陪襯之下,越發顯得蒼老,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病容,看樣子已趨油盡燈枯之態。知道她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必定是命不久矣,李未央不由勾起唇畔,低下頭去。前生的這個時候,皇后已經死了,可是這一世,她卻多苟延殘喘了半年,這對於局勢,實在是一個無法捉摸的變數。可是不論如何用千年人蔘吊著性命,皇后也撐不過太久了,等她一死,太子和拓跋真之間的關係還會不會如此穩固呢?

看到蓮妃下去了,但眼前這案子還沒判決,皇帝看向太后:「母后以為如何?」

太后看著太子、拓跋真、拓跋玉,沉默不語。這三個孩子,都是她的親孫子。然而太子愚鈍,拓跋玉木秀於林,拓跋真心機又是深不可測……一場爭奪眼看就要在眼前爆發……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阻止皇室這一出又一出的爭鬥。從前,她支持著皇帝一步步打敗其他兄弟登上皇位,如今,她必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孫子們互相屠殺,這就是皇室的宿命了。沒有誰能拒絕那個權傾天下的位置啊……她嘆道:「太子徒有意氣,不辨是非,是以為奸人所蔽,致有今日之事。哀家以為,太子雖無故意之心,卻有縱容之嫌,理當罰金百兩,作為賑災之用。陛下以為可妥當么?」

皇帝道:「太后所命,朕自當遵從。這樣吧,太子和三皇子,各取五百金,充公國庫,並罰一年供奉。」從頭到尾,他們沒有提起那婦人,不是將她遺忘了,而是她已經是個必死之人。

太子鬆了一口氣,拓跋真的面色卻是微微發白,他知道,皇帝並不相信自己剛才的話,顯然,他把自己也看成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之一了。可是,為什麼呢——

此時的拓跋真不知道,李未央和蓮妃提前設計了張美人的事情,讓皇帝對他們的信任已經跌至了冰點。不管他們今天怎麼說,皇帝都會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們是設計了一切想要謀殺蓮妃。而且,太子和張美人勾結,不僅僅是與庶母勾勾搭搭的問題,還可能包含著其他的用意,比如借張美人窺探皇帝……這一切都是皇帝不能容忍的,可想而知,他對於這兩個結成派別的皇子是什麼樣的看法。換句話說,拓跋真此刻越是作出幫助太子的模樣,皇帝越是認為她們倆嫉妒拓跋玉,更加憐憫七皇子勢單力孤。

李未央太了解皇帝了,當一個兒子勢力顯得很大,另外一個兒子顯得孤單,他就會對那個孤單的表現出撫慰、同情,甚至給予暗中的扶持,而對那個強大的給予可怕的打壓。這就如同平民家中,所謂對兒子們一碗水端平,根本是做不到的。大多數的父母會看哪個貧窮一些,便會劫富裕子而幫助他,這就是家族中的「劫富濟貧」。

護衛們將那哭泣不止的婦人和兩個孩子都帶了下去,李未央看著那兩個孩子都在瑟瑟發抖,微微地閉上了眼睛,彷彿是被燭光照地眼睛發酸。孫沿君嘆息道:「稚子何辜。」

李未央睜開眼睛,低聲道:「他們的母親不該到京都來,更不該被金帛之物亂了心智。一家人本來好好生活在一起,她偏偏聽信拓跋真所言來作證人。不管是否成功,都難逃一死啊。」

拓跋真從來就不準備放過這一家人,因為指證蓮妃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他不會留下這個把柄在別人手裡,哪怕今天成功了,將來他還是會找機會殺了這一家人。所以,這婦人根本就不該來到京都,更不該相信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酒宴繼續進行,李未央看著周圍每一個神情自若的臉,不由猜想他們心中都在想些什麼,明明眼前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大家卻還能若無其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大概所有的伴君者,都要比別人更加心狠手辣……譬如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忽聽外面一陣喧鬧,李未央抬首望去,見是兩個宮女喜形於色地步入殿來。她們懷中,赫然抱著一個嬰兒。宮女拜見皇帝,道:「陛下大喜。蓮妃剛為陛下誕下皇子。」

這個嬰兒的出現,彷彿一下子融化了原本尷尬的氣氛。太子第一個站起來,高聲笑著向皇帝祝賀,隨後眾人紛紛向皇帝和太后道賀,沉悶已久的大殿之內,一時間有說有笑起來。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全被這個國家的第十三個皇子吸引了過去,大家彷彿都忘記了,這個國家之前出生過十二個皇子,可是他們之中,只有四個活到了如今,而且,除了尚未長成的八皇子,其他都已經陷入了你死我活的爭鬥中。

皇帝開心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他曾經有過很多的兒子,但是這個孩子的意義卻大不一樣,他已經這麼大年紀,將來可能不會再有子嗣,這個……極有可能就是他的幺子。太后在一旁微笑著,皇帝將孩子抱給太后,道:「請太后給皇十三子賜福。」

太后抱著嬰兒,貼身傳來一陣柔軟和熱度,孩子雖剛出生,卻也不哭,眼睛都沒有睜開,嘴角卻像是帶著笑容,兀自睡得香甜。太后又愛又憐,輕撫這孩子的面頰,目光安詳,嘆道:「就叫拓跋旭吧。」

眾人聽聞,都是一愣。拓跋旭……還是太后親自賜名,不由紛紛為十三皇子道喜。

拓跋真卻在這一片熱鬧之中,看向了李未央,勾起唇畔,原來如此。蓮妃原本還有半個月才會生產,怎麼會無緣無故動了胎氣而早產呢——想必是用了催產之物。透過皇十三子嫩嫩的臉,拓跋真彷彿看到李未央和蓮妃的密謀。想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太后的神情,太后的面上完全都是喜悅,毫無一絲的芥蒂。他知道,今天這齣戲白演了。因為李未央早已看出他的真實意圖。他要的不是當眾的判決,而是背後的懷疑。一旦皇帝和太后都對蓮妃起了疑心,那麼很快便會連拓跋玉都拖下水去。皇子和內宮妃子勾結,這是多大的罪名……

可是,李未央卻設計讓這個孩子提前出生,還出生在太后的壽辰——與太后同一天的生日,從今往後,太后每次看到這個孩子,就會想到這一點。不只是如此,將來皇帝也會對這個孩子另眼看待。而太后剛才為這孩子賜名,雖然短短的三個字,已經正式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划上了句號,同時也徹底掃去了籠罩在蓮妃頭上的陰霾……她和這個孩子,獲得了太后的認可,不,可以說是,是一種庇護。

他看了一眼面上笑得勉強的太子,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拓跋旭……這三個字,把蓮妃送上了天堂,同時也把太子打入了地獄。可惜,太子此刻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將來他才會明白,這個孩子的出現會給這場鬥爭帶來怎樣的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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