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自私自利

入秋後,天漸漸冷了,白芷知道李未央生性畏寒,便趕緊招呼人在屋子裡升了炭火。

入夜,光透過雕花窗欞上的薄薄窗紙,把淡淡的影子,照在泥金描山水圍屏上,與鏤空熏箱中跳動的炭火相映成趣,整個屋子裡增添了一種宜人的溫暖和寧靜。

李未央枕著緞面的錦繡軟枕,眯著眼睛看看窗外的天光,口中慢慢道:「拓跋玉已經快要回來了吧……」

她現在可是極其盼望著拓跋玉的歸來呢,希望蔣家人喜歡她送的這份大禮。

最近這段時間,李蕭然在皇帝身邊的地位越來越高了,朝中大臣們是敏感的,當他們發現李蕭然日漸受寵,尤其是這次皇帝對救駕的蔣家毫無封賞,甚至大為斥責之後,更是益發肯定這種判斷,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在這場站隊中偷偷向他靠攏,李蕭然的實力在不斷的增強。

李蕭然為此倒是對李未央有了三分感激,他沒想到這個女兒在他看來全無章法的亂攀咬,居然也讓皇帝疏遠了蔣家,三日前,蔣厲已經上了請求回京丁憂的摺子,不出一日,皇帝已經下旨,准奏了。因此,蔣厲不日便要交出兵權回京,這樣一來,蔣家就剩下一個蔣國公獨撐大局了。

白芷看見李未央似乎睡不著,便低聲道:「小姐,您還在憂心么?」

白芷在幾個丫頭裡面,是最聰明,學習能力最強的,但是她畢竟是個丫頭,很多事情她並不懂得。李未央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不是憂心,而是很期待。如今不光是我們,蔣華也已經開始行動了,如今的南疆,怕是不太平,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有趣。」

白芷就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未央淡淡道:「百多年來,大曆的南疆一直飽受沂南國軒轅氏的滋擾,他們仗著人強馬壯,勾結南疆邊境一些城市的富商,時不時就來劫掠,偏偏等大軍壓境,他們就又都不見蹤影了,所以這個頑疾從來都無法真的徹底根除。最近的十年來,沂南已經有了新的統治者,開始忙於建設和發展城市,局勢已經相對安定,長此以往,南疆自然不需要蔣國公。偏偏在皇帝就預備要換將的時候,南疆又開始不太平了,而且還不是小打小鬧,是大軍壓境,你說,是因為沂南國無事生非呢,還是另有緣故?」

白芷吃了一驚:「小姐的意思是?」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輕聲道:「我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覺得,皇帝派拓跋玉過去,未必不是有試探蔣國公的用心,但拓跋玉若是處置不當,反倒會被誣告成動搖軍心的禍患,我相信蔣華一定是早已做了充足的準備,設了陷阱等著拓跋玉去鑽,可是到底誰會落到陷阱里,一切還是未知數……」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似乎是睡著了。

白芷看了一眼李未央沉靜的睡顏,輕輕的笑了笑,替她將被子掖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拓跋玉果真回朝,而且一回來立刻進宮,上了一道奏章,彈劾蔣國公「擁兵自重,怯戰縱賊」。

太子大吃一驚,他原本以為,數遍滿朝,除了蔣國公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將領可以統御南疆大局了,由此他得出一個結論——在南疆戰亂平定以前,蔣國公都是安全的,可他沒想到,拓跋玉竟然一回來,立刻上了這道奏章。

但最震驚的人是蔣華,按照他的布置,拓跋玉不但應該死在南疆,而且是以謀逆的罪名成為大曆朝的罪人,可他不但平安回來了,而且神采奕奕、一鳴驚人。

太子匆忙帶著蔣旭、蔣華等人進宮,想要為蔣國公說好話,可是皇帝卻沒等他們開口,已經勃然大怒道:「好好看看這些奏章!」

蔣旭抬起頭來,卻見到四個小太監,抬著個紅銅色的木箱進來,木箱正好落在了蔣旭的腳底下,發出砰地一聲悶響,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理發顫。等到打開一看,滿滿的都是奏章,蔣旭有點膽戰心驚地看著蔣華,對方卻沖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驚慌,先安定下來再說。

皇帝隨手拿起一本奏章,丟在了蔣旭的臉上,奏章啪的一聲發出脆響,蔣旭連忙跪倒在地,皇帝冷冷道:「參將周物天參蔣明遠貽誤軍機!」

沒等蔣旭說話,皇帝又再拿起一本念道:「兵部侍郎霍興參蔣明遠截留軍費!」蔣旭又是一陣心驚,皇帝不等他沉下心來,接連念了七八本,全是參劾蔣明遠的奏摺。一本本有著堅硬外殼的奏摺打在蔣家眾人的身上,每一下都生疼無比,蔣旭渾身發抖,而蔣華已是滿面壓抑的憤恨,他拚命地俯下身子,剋制住內心的暴怒,不敢讓皇帝看出他的真實想法,就算皇帝念了這麼多,箱子里的奏章還是滿滿的,可見有多少人上了彈劾的奏章!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這些人裡面,甚至有許多是蔣家的舊部,為什麼他們會反過來咬蔣家一口?怎麼可能?天底下會有這樣奇怪的事情?!甚至於他們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皇帝一字字道:「擁兵自重、靡費軍資、貪贓枉法,避敵怯戰?天下還有這樣的臣子嗎?」說到這,皇帝的聲音變得無比尖銳。

蔣華額頭上的冷汗再也控制不住的留了下來,他終於知道拓跋玉是幹什麼去了,密探傳回來的消息是他根本沒有去視察,整日里遊山玩水,玩的不亦樂乎,原來自己都被拓跋玉的假象欺騙了,他根本就是去收買人心的!

此刻,蔣華終於回過味兒來了,拓跋玉早已兵分兩路出發,一邊是他帶著大批人馬浩浩蕩蕩從京都走,另一邊是他請了鏢局押送了一百箱的金銀珠寶秘密前往南疆,李未央讓拓跋玉安排人手去收買人心,凡是願意倒戈的,便給予他們難以想像的財富,不願意或者假意投靠的一律殺了,管他是淹死也好,從馬上摔死也好,只要不肯上奏章一概暗中除掉,就是為了怕他們走漏消息。當然,為了防止蔣家知道,事先在選擇官員的時候,李未央就依靠著她曾經的記憶和拓跋玉從南疆收集回來的消息,一一為拓跋玉作了甄別,哪些人唯利是圖,那些人貪圖享受,哪些人是死忠派,哪些人是非除不可的——所以,真正因為不肯投靠而被暗殺的,不過一人而已,正因如此,才沒有驚動蔣家人。不過,實際上是李未央多慮了,蔣海一死,蔣旭救駕的舉動又被世人詬病,蔣家已經無比落魄,根本顧不上面面俱到了。

在這一點上,李未央沒有心慈手軟,她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錯過就很難再有,而拓跋玉則猶豫過,最終也還是同意了,便是他不動手,到了南疆地界,蔣家人也很難讓他逃回來。若非準備充分,他早已死在那裡了。現在,他站在大殿上,冷聲道:「蔣將軍,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

蔣旭幾乎是勃然大怒,他的修養再好,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被皇帝懷疑與責難,尤其這樣的分明是誣告,分明是早有蓄謀!

蔣華拚命的拉住父親的袖子,心中長嘆一聲道:李未央啊李未央,你好狠毒啊!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月才能爬起來,現在才終於明白,當時李未央為何要故意激怒他,因為他心高氣傲,無法接受失敗,很容易就會倒下,一旦他倒下,就無暇再顧及南疆的計畫,一切便只能依靠蔣國公一個人,這樣才容易給拓跋玉空子,她竟然從那時候就開始準備……他低聲道:「父親,不可怒——」

多虧了蔣華在一旁提醒,蔣旭才從迷濛中驚醒,他猛地抬起頭來,眼中已經淌出了淚水,拚命乞求道:「陛下,臣父絕對不會作出這些事情,一切純屬誣告啊……」

「那就讓他回京都解釋吧!」皇帝冷聲道。

太子一聽,面色頓時變了,立刻道:「父皇,您想想看,南疆現在的局勢,萬不能離了蔣國公啊!萬一那沂南有所行動,豈不是無人可以抵擋——」

皇帝依舊聲音冰冷道:「你的意思是,沒了蔣明遠,朕的江山就要倒了!」

太子一驚,立刻道:「父皇,兒臣不是這個意思!父皇明鑒!」

「若他真的忠心耿耿,何故沂南滋擾兩月,他都按兵不動?任由沂南對我南疆數個城市燒殺搶掠?朕要他幹什麼吃的!」

蔣旭立刻道:「臣父早已安排好,不日將對沂南進行一場大戰——」原本蔣華的計畫便是如此,派人秘密與沂南達成協議,縱容他們燒殺搶掠三個月,然後蔣國公將會舉行一次大的戰役,沂南再作出全面潰逃的模樣,讓皇帝以為一切都是蔣國公的功勞。畢竟只有讓皇帝意識到劫掠後慘痛的後果,看到他的民眾死傷無數,他才會意識到蔣國公的重要性。反正到時候就說蔣國公需要時間來準備戰爭,想必也不會受到過多責難。

縱容沂南屠殺普通百姓,這樣殘酷的做法,蔣華卻都能做得出來,他已經不是一個為國盡忠的謀臣,他現在,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贏得勝利。

「他什麼時候行動?!那他為什麼不讓朕知道?」皇帝怒道,「每月兩次的軍機摺子,他說的都是廢話!沒有半點提及他的計畫!」

蔣旭連忙叩頭:「微臣可用身家性命擔保,蔣家絕無二心。」只要等蔣國公平定了戰亂,到時候這些參劾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拓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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