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金殿對質

皇后在偏殿接見李未央——這次接見,顯然是出乎李未央的意料。

兩側十數名一色青綠錦袍的太監拱手謹立,李未央從容地從他們跟前走過,踮著腳尖走上台階,大殿內瀰漫著一種香氣,曾經居住於宮中的她知道,那正是長期禮佛的人才能沉澱凝結出的檀香。而這位皇后娘娘,李未央對她,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她在佛祖跟前呆的時間久,不代表她就是個慈善的人。

李未央並不抬首,俯身便拜,拜過之後便雙眼視地,沒有動彈:「臣女未央,見過皇后娘娘。」

「你抬起頭來。」一個威嚴的女聲衝進她的耳朵,這個聲音是那麼的清冽,那麼的堅硬,像極了冰冷的玉石。

李未央抬起頭,皇后看起來四十有餘,身材也頗瘦小,卻有一股凌人的霸氣,與張德妃、柔妃等人比起來,她的容貌只屬於中等,或許是為了掩飾這一點,李未央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她的妝飾分外隆重,今天也是如此,不過是見一個臣女,她的髮髻上卻戴著九尾鳳凰步搖,上面纏著足赤黃金的瓔珞,說話的時候,那瓔珞也隨著顫顫的輕微作響。

李未央迅速地垂下目光,長時間盯著別人的眼睛看是極度無禮的,更何況是對皇后這樣的人。

皇后端坐在座上,看著李未央的目光高貴而冷酷,在看到她過於平靜的面容時,皇后那描畫地極為精緻秀麗的眉不由微微蹙了起來,她仔細地問起李未央的年齡、名字,看似是些無用的家常話,其實是在看她的思維是否敏捷,口齒是否伶俐,甚至推測她的個性——真正懂得識人的人,聽她說話就可以判斷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未央沒有露出一絲的膽怯,非常鎮定地回答皇后的每一個問題,語速很慢,態度恭敬,卻絕不卑微。

「很好,從前只聽陛下說起你,今日見到,果真是個聰明的姑娘……」皇后微笑點頭,雖然她嘴裡說「聰明」,仍然是滿臉的威嚴。

李未央只是道:「多謝娘娘誇獎,臣女愧不敢當。」

皇后忽然來了一句很可疑的話,「聽說昨天出了一件事。」

果然來了,李未央微笑道:「不知娘娘所問何事?」

皇后笑了笑,卻不答話,本就不大的殿內一時靜極了,只聽見殿外的畫眉鳥有一聲沒一聲倦懶的叫著。午後悶熱的光線里,皇后的常服是極薄的紫色,左襟綉著一株牡丹,重重的嬌艷,國色天香。皇后的笑容慢慢消失,聲音沉靜如水,緩慢地一字一句:「有人誣告蔣四公子擄走了李家的五小姐,此事可當真?」

誣告兩個字,已經定下了皇后對此事的態度。讓李未央覺得鋪天蓋的寒冰迎面襲來,從心到身,連同魂魄,都是冰涼。她緩緩揚起臉來,雙眼掩蓋在睫下,看不出神情,唇角抽起一絲跡近於無的冷笑,淡淡地回答,道:「娘娘說的是,蔣四公子擄走了舍妹。」

她省去了誣告兩個字,皇后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頗有點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這個看似平靜的少女。然而李未央竟然彷彿沒有懼意,那雙烏黑的眸子中,神色流光閃動的極快,快的讓皇后的心驟然就沉了下去。

她召她來,是為了讓她閉上嘴巴,不再提起那件事,可顯然,對方好像根本聽不懂她的暗示一樣,絲毫不改初衷。

晌午後天悶熱得出奇,殿外倒還好,殿內卻連一絲風也沒有,火燎一樣的熱,皇后的心情因此更加煩躁,冷笑了一聲,道:「出了這樣的事,你妹妹也很難嫁出去,你還要固執己見嗎?」

這麼說,皇后是想要私了了,希望李家當作吃個啞巴虧,然後將女兒許給對方做妾。這跟蔣南當初的想法,顯然是一模一樣,畢竟還沒有誰能半點不在乎自己的臉面和名聲的,若是鬧大了,誰也討不了好。蔣南就是篤定李未央是個聰明人,不可能情願出家或者自盡,一定會寧願做妾,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做出這種行為,可他沒有想到,李未央會拉出一個李常喜來。對於李常喜這樣一個被家族放棄的人來說,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娘娘,不是未央固執己見,而是當時看到這件事情的人實在太多了。」李未央柔聲地說道。

皇后啞然,她當然也知道這事情難辦,不難辦,國公夫人不會強撐著病體來求她了,思及此,皇后黝黑深沉的瞳仁一瞬不瞬地向著李未央:「你是個聰明人,只要你改口,這事情就能解決。」

李未央並不憤怒,只是向皇后溫柔微笑道:「娘娘,臣女自然會按照娘娘的吩咐做,可是姚大人呢?他的那些官差呢?您知道,姚大人是連陛下的話也固執地不肯聽的,到時候兩廂口供對不上,陛下會以為臣女是在欺君罔上,這樣的罪名,臣女怎麼擔當得起呢?」

皇后一下子蹙緊眉,神色嚴肅,幾乎起了怒意:「你的意思是說,若要你改口,除非姚長青也鬆口嗎?」

李未央委屈道:「娘娘,臣女是實話實說,不然,您讓臣女怎麼說,臣女就怎麼做。」

皇后盯著她,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才好。說她違抗自己的旨意,她一句不答應的話也沒說,說她柔順,可她壓根什麼都沒答應。這丫頭,還真是和國公夫人說的一樣,如同泥鰍一樣,滑不溜丟。她不由直接捅破那層窗戶紙,道:「難道你領會不了我的意圖嗎?我是讓你說你妹妹和蔣南是幽會!聽懂了嗎?!」

是幽會,不是劫持!皇后就是這個意思。

李未央仿若十分驚訝,道:「幽會?五妹和蔣四公子是在幽會嗎?臣女完全不知啊!哎呀,這丫頭實在是太大膽了,居然把幽會說成是劫持!」

皇后壓下心頭惱怒地站起身,紫金鳳紋的裙裾拖出極細微的窸窣聲音,一旁的女官連忙俯下身去,不敢抬頭。皇后面色不善地盯著李未央,慢慢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再說一遍,陛下問你的時候,你應該知道怎麼說!」

李未央躬身揖禮道:「臣女謹尊娘娘懿旨。」

李未央走出去後,皇后以手撫額,她開始覺得糊塗,這丫頭是真傻,還是裝糊塗,自己要是能動搖姚長青那塊骨頭,還用得著讓她改口嗎,只要證人能改變證詞,一切就還能夠收場……

一旁的女官看自家娘娘頭痛,不由搖頭,娘娘這兩年為了太子心力交瘁,竟然連這樣的小丫頭都已經看不明白了,人家分明什麼都沒答應她,她還以為目的已經達到了呢……

從頭到尾,李未央順著皇后的話說,甚至是在重複,根本沒有表達過一句會改口的意思,而皇后娘娘,顯然是誤會了。

皇帝的正殿里,蔣家的人、李家的人,姚長青,蔣南,李常喜,太子、三皇子拓跋真、五皇子拓拔睿,七皇子拓跋玉竟然一個都不落。顯然,這消息已經漸漸傳揚開了。李未央慢慢走進來,蔣國公夫人目光陰冷地盯著她,像是要將她吃掉一般兇狠,只是那拄著拐杖的身體,已經泄露了她的外強中乾。

李未央看了國公夫人一眼,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早就猜到,這個老太婆是會來的,而且,照她原本預料的一樣,她病的不輕啊。

皇帝坐了正座,正色道,「本來這件案子應該交給刑部和京兆尹會審,但你們兩家都是我大曆的基石,所以朕要親自來聽審,下面站的這麼多人,這麼多眼睛看著,再不會冤了誰去!國公夫人年事已高,賜座。京兆尹,你接著審案子。」

國公夫人身上穿著一品夫人的服飾,格外的老態隆鍾,顫巍巍的謝了坐。

蔣南面無表情,誰也不看,李常喜低著頭,一副傷心過度的樣子,在外人看來,卻是她原本受到的驚嚇已經緩過來了。唯獨李蕭然,面色十分的古怪,他不理解,怎麼李常喜突然就不瘋了。其實這件事情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之前李常喜因為那件事情大受打擊,一下子精神失常,可是李蕭然已經將當時知道的所有人都封了口,現在外面人只知道李家五小姐出去養病,並不知道她是什麼病,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後來四姨娘悄悄延請大夫去看診,李常喜的瘋癲本來也不是那麼嚴重,便慢慢恢複了過來。

姚長青冷聲道:「蔣南,可是你強行擄走了李小姐?」

蔣南冷冷地看著姚長青,並不回答,蔣旭心中恨不得給他兩個大巴掌,臉上卻要露出一副痛心的模樣,道:「唉,是臣教子不嚴。之前我的侄女李長樂患病,我便吩咐了這孽子去看望,誰知在那裡撞上了李府的五小姐……一來一往的,臣若是有耳聞,定不能縱著這孽子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說著竟是失聲痛哭,「妹妹,我實在是對不起你!就是死了,地下也難見你的面兒。」他如此作態,自然是要落定這兩人是私通而不是強擄,這可是有嚴格區別的!

「李小姐,你和蔣四公子可有私情!」姚長青問道。

李常喜似乎受了驚嚇,說話都是磕磕巴巴,道:「我……我從來沒見過他,怎麼說得上私情!」

蔣旭立刻道:「常喜,到了這個地步就不要再隱瞞了!咱們說到底也是一家人,你既然和南兒有情,為何不早說呢,舅舅一定會成全你的啊!」

李蕭然面色陰晴不定,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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