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破生 第四十九章 相顧

謝柔嘉悄無聲息的進了謝家大宅,她一來刻意不讓謝家的人知道,二來謝家的諸人現在內憂外患焦頭爛額。

謝大夫人的所在冷落無人,門口坐著兩個小丫頭湊在一起不知道嘀嘀咕咕說什麼,當看到謝柔嘉走進來時,嚇的尖叫一聲鬼啊暈了過去。

謝柔嘉邁進屋內,屋子裡冷冷清清一個下人也看不到,掀開帘子看到內里床上躺著的謝大夫人。

她想到剛重生的那一刻。

從那噩夢中醒來,那個坐著繡衣袍俏麗的婦人對她一笑,那一刻她灰暗的世界都被點亮了。

可是,亮的時間是那麼短。

謝大夫人覺得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跟前幾天那些吵鬧不同,似乎是有人在哭。

還有人會為她哭嗎?

哭聲還在繼續,越來越清晰。

是誰?

謝大夫人問道。

其實她並沒有發出聲音,但有一根筷子沾上了她的嘴唇。

溫熱的水意在乾澀的嘴唇上散開。

謝大夫人不由咽了口口水。

筷子再次沾過來,這一次是更多的水滴。

不是那些吵鬧的人們,是父親嗎?

不是,父親不會哭的,而且這也不是男人的聲音。

現在一直是父親的丫頭照看自己,不過父親在家中本來就沒地位,那些丫頭能照看自己就不錯了,不可能為她哭。

「是誰?」

她動了動嘴唇,這一次發出聲音。

「還要喝水嗎?要不要吃……」女聲沒有回答她的問話,而是問道。

她的話沒說完,謝大夫人陡然的掙扎的撐起身子。

「惠惠!」她喊道,聲音拔高而顫顫。

沒有聲音回應。

「惠惠。」謝大夫人伸出手摸索著,急切的喊道,兩聲惠惠之後聲音已經哽咽,「惠惠。」

謝柔嘉看著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用手顫顫摸來的謝大夫人,輕嘆一口氣將手伸過去。

「嗯。」她說道。

這一聲應答讓謝大夫人如同雷轟,伸手抱住了謝柔嘉放聲大哭。

「惠惠。惠惠,我沒拉住你,惠惠,是我沒拉住你。」她哭道。

謝柔嘉原本已經停下的眼淚再次落下來。

「沒事。」她伸手拍著謝大夫人的背。「不管你的事,不是你沒拉住,不是你的錯。」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是她自己讓自己掉進去的,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你不要像我那樣為此愧疚了一輩子,搭上一條命,又幾乎搭上第二條才明白。

「惠惠,是我對不起你,你別怪我。」謝大夫人哭道。

謝柔嘉拍扶著她的背再次嗯了聲。

謝大夫人如同孩子一般哭的更厲害了。

好容易等她哭夠了,服侍她靠著坐好,謝柔嘉端過一旁的在爐子上聞著的湯羹,一口一口的喂她吃。

謝老太爺說謝大夫人幾乎斷了食,每次都吃的很少。但現在她明顯竭力的吃著,一碗湯羹還是謝柔嘉停下不再喂,她才作罷。

謝大夫人拉著謝柔嘉不停的說話,說的都是謝柔惠小時候的事,謝柔嘉安靜的聽著,在謝大夫人的講述里她只有一個女兒謝柔惠,並沒有另外一個雙胎謝柔嘉。

謝大夫人精神很亢奮,謝柔嘉哄著她吃過葯又說了好一會兒才肯躺下。

謝老太爺坐在廊下,看到謝柔嘉出來,大夫們也在。

「她睡了?」他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在謝老太爺身邊坐下,看著院子里漸漸泛新的枝葉。

「她的病還有別的辦法嗎?」謝柔嘉問道。

「柔嘉小姐,你也看得出,大夫人不是病要了她的命。是她自己耗盡了自己。」大夫們低聲說道。

謝柔嘉沒有說話,謝老太爺拍了拍她的手。

「人各有命,這是她的命。」他說道。

接下來的兩天謝柔嘉都留在這裡,充作謝大夫人眼裡的謝柔惠,哄著她吃飯吃藥睡覺,聽她不停說往事。

謝柔嘉發現謝大夫人說的這些都是謝柔惠七八歲以前的事。

「我那時候親自給你做了一個荷包。藍色的,綉了一隻小兔子,你喜歡的不得了,後來丟了蒙著被子哭了好幾天。」謝大夫人笑道。

謝柔嘉沉默一刻,擠出一絲笑應聲是。

「我喜歡母親給我做的東西嘛。」她說道,將盛了葯的勺子遞到謝大夫人嘴邊。

謝大夫人臉上的笑散去了。

「我記錯了。」她說道,「那個荷包我沒有給你,給你妹妹了。」

謝柔嘉舉著勺子停頓一刻,再次遞過去。

「來,吃藥。」她說道。

謝大夫人一動不動。

「後來她來說荷包丟了,丟了就丟了吧,一個荷包而已,她也立刻帶上了新的荷包,惠惠卻突然染了風寒咳嗽,問了丫頭才知道,惠惠是偷偷半夜去找荷包了,沿著白日走過玩過的路仔細的找了一夜。」她說道,「我就覺得真是得到的不珍惜,不得到的反而最珍惜。」

謝柔嘉沒有說話,她還記得這件事,那時候丟了荷包她很難過,謝柔惠告訴她不要難過,要不然母親為了安撫她肯定要再做一個,母親已經很辛苦了,所以她就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謝柔惠還給了她一個新荷包,讓她高高興興的。

「吃藥吧。」她說道,將勺子遞上前。

謝大夫人綳著嘴一動不動。

「荷包,是她偷了你的鉸爛了扔進了湖裡。」她忽的說道。

謝柔嘉微微一僵。

是這樣啊。

還真是謝柔惠會幹出的事啊。

她笑了笑。

「現在,你高興了吧?」謝大夫人看著她,雖然雙眼無神。

「我高興什麼?」謝柔嘉問道,放下了葯碗。

「你看到她死了,謝家四分五裂,樹倒猢猻散,高興吧?」謝大夫人木然說道,「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你做了這多事,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大夫人說的,好像又是我把她推下水似的。還有謝家如今四分五裂,也不是我一個人能辦到的。」謝柔嘉說道。

謝大夫人冷冷一笑。

「我知道你要說的意思,是說這是我們自己作死,是他們一代不如一代耗盡了謝家的氣數。」她說道。「可是要不是你次次推動,數次阻攔,謝家也不至於這麼快就完了。」

「不,如果不是我阻攔,如果我乖乖的當謝柔惠的替身。如果我乖乖的聽你們的話,謝家可不是樹倒猢猻散,而是都沒命了,會更慘。」謝柔嘉說道。

「沒命?現在還叫有命嗎?謝家丹女徹底沒了命,謝家的命數就斷了。」謝大夫人說道。

「謝家丹女的命數斷了,但不一定是謝家的命數就斷了。」謝柔嘉說道,「現在看似死,也可說是生,沒了丹女的依靠,沒了命中注定無需任何努力的依靠。每個人都只能靠自己,要過好日子,要經營好礦山,要掙錢要發家,都要靠自己,去想辦法去學去盡心儘力,而不是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不付出不珍惜不在乎,糟踐自己,糟踐自己的兒女。糟踐礦工,糟踐那些礦山,糟踐民眾的信奉,也糟踐著先祖們的聲名。這樣的謝家,斷了就斷了,散了就散了,你要說這個結果是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我可以告訴你是,我做這麼多事。就是為了這個結果,而且我很高興看到這個結果。」

謝大夫人無神的雙眼看著她胸口劇烈的起伏。

「我承認,今日這個結果的確也是我一手推動的,你不用來質問我,我知道,是個人都會也應該為了家族榮耀,為了親人過好日子而努力。」謝柔嘉自嘲的說道,「像我這樣一心毀了家族榮耀,一心只要你們不好過,一心讓你們陷入困境失去擁有的一切而努力的,的確是畜生不如。」

說到這裡又笑了笑。

「大夫人,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最終是這樣,大概我就是他們說的掃把星,正如你自己所想謝柔惠所說,當初沒生下我,或者生下來就掐死我就好了。」

「這樣,就像你心知肚明的那樣,謝家雖然是人盡皆知的一代不如一代,但也不會立刻就四分五裂,他們會慢慢的耗盡了氣數,而這一切都跟你無關,你當著你的丹女,盡著你的職責,享受著丹女的榮耀,管它以後是傾巢覆滅還是四分五裂,反正不是在你手裡耗盡了氣數,你不用愧對先祖。」

「不過現在見了先祖們,你也一樣不用愧對,告訴先祖們,告訴巫清娘娘,這件事是我做的,是我謝柔嘉斷了謝家的氣數,毀了他們千年百年的基業。」

站在廊下聽到內傳出的聲音,杜嬌娜有些擔憂,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謝文俊的衣袖。

謝柔嘉這話別把謝大夫人立刻氣死了,畢竟是母女。

謝文俊明白的她的意思,看了眼謝老太爺,正猶豫著要進去,內里傳來謝大夫人的聲音。

「滾出去。」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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