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殺生 第九十一章 顛倒

院子里鴉雀無聲。

是病,不是長幼區分的標誌。

不,關鍵不是是不是病,而是這並不是大小姐獨有的病。

兩個人都有,怎麼會這樣?

「來人。」謝老夫人聲音澀澀,「讓家裡的大夫,都來,都來。」

「不用了。」謝大夫人說道,「叫大夫來,還有必要嗎?」

這件事根本就不是是不是病的問題。

「嗯,不用咱們家的大夫看也沒事,大小姐,你放心,這個病藥方劉太醫給我了,我也吃過可證藥到病除,你只管拿去用。」謝柔惠的笑聲響起,「就看你舍不舍用了。」

謝柔嘉看著她也笑了笑。

「那現在,你放心了吧?」她說道。

謝柔惠看著她。

「惠惠,你終於可以放心你就是大小姐,也可以放心沒有人可以取代你了吧?」她說道,「你不用再為了擔心我搶了你的位置而來推我入水,來誣陷我要害你吧?大小姐就是你的,你放心了吧?」

這一句話中包含的意思讓眾人很驚訝,這是又說道當初落水的事了?

「過去的事了,就別說了。」謝大夫人說道。

「當然要說這個!」謝柔嘉打斷謝大夫人說道,「不說清楚過去的事,現在和以後的事就更說不清。」

她看著謝柔惠。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我眼裡有斑的?是在槐葉告訴你的時候,還是更早的時候?是你先對我生出處之而後快心思後才知道眼中斑,還是知道眼中斑點才對我生出處之而後快的心思的?」

謝柔惠哈的大笑一聲。

「謝柔嘉,這話應該我來說吧?」她說道。

「你應該說什麼?說你在西府意圖把我推下水卻自己落水又誣陷我的那些話嗎?說那些我去質問你為什麼誣陷我你跟我說的那些話嗎?」謝柔嘉說道,「那些話你敢當著大家的面再說一遍嗎?說那些你討厭我這張臉,你討厭我一聲聲的喊你姐姐,你討厭我每時每刻都出現在你眼前,討厭我依偎在母親的懷裡,討厭我占著你的屋子,討厭我享用你的一切。這一切都是你的,而我不該生下來,問我為什麼不去死的那些話,你敢當著大家的面再說一遍嗎?」

滿院子的人神情駭然。又帶著幾分瞭然,似乎心中一塊巨石落地。

所以嘛,兩個雙胎姐妹哪裡會這樣的要好,果然是面和心不合,笑里都藏刀。

果然當初雙胎出生大家的擔憂有道理。

謝柔惠看著謝柔嘉一刻。哈哈大笑。

「我瘋了啊?」她說道,笑的意味深長,「我怎麼會說這些話?」

謝柔嘉,我瘋了嗎?我怎麼會當著人前說這些話?

「夠了!」謝大夫人喝道,「都閉嘴!」

「就別說這個了。」謝文興也跟著說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現在當然是說這個的時候!」又有聲音打斷謝文興,「我這次回來就是要說這個。」

同樣的聲音,同樣的打斷,同樣的要說,這次是謝柔惠。

有了底氣就是不一樣了。也會蠻橫不用再唯唯諾諾的裝好人了。

謝文興攥緊了手。

這下真是糟了。

謝大夫人是靠不上了,本來心就是偏的,好容易用謝家的祖訓規矩扳正一些,現在全完了。

謝文興深吸一口氣。

不過事情沒這麼簡單,沒事,沒事。

「惠惠,我們知道你不服。」他沉聲說道,「但紅斑的事只是一個方面,嘉嘉她能被認為是姐姐,還有別的方面。」

謝柔惠看著他。

「是嗎?還有什麼方面?」她笑吟吟問道。

這笑讓謝文興心裡一陣發麻。

在沒到巴蜀沒進謝家之前。他也在書上野聞趣談中知道巫,自從春秋後民智開化,巫不再是君主的左膀右臂,醫巫分離。巫也不再是消除病患延年益壽的唯一依靠,不管是朝廷還是民間,巫都褪去了曾經的權責,只留下了神秘。

這種神秘因為降神預言咒術而變得令人畏懼避諱。

他如同所有的讀書人一樣,君子不語怪力亂神,對於巫更是帶著幾分厭惡而遠之。

但進了巴蜀尤其是彭水之後。發現這裡並沒有對巫的畏懼和避諱,反而是恭敬和信服,也沒有聽到那些嚇人的巫術手段。

後來他又成了巴蜀大巫謝家的人,枕邊人就是大巫,但十幾年來,他沒有見到任何陰暗的巫術,見到的巫術都是撫慰民眾的祈福安神,在他眼裡這巫就跟京城那些香火旺盛的寺廟裡的高僧一般,享受眾人的香火,替人消災解業。

直到今天,他親眼看到那四個隨從恐怖的死狀,而這恐怖是出自他的女兒,巫家女兒的手筆。

巫術,咒殺,蟲盅等等駭人的字眼重新浮現,也讓他重新記起來了,謝家是巫家,謝家的女兒,是巫。

她們能用巫術撫慰民眾,也自然能用巫術殺人降災。

只不過一直以來被祖訓桎梏。

她們不是不會用,而是不能用。

謝文興看著謝柔惠,明明還是以往熟悉的笑容,但看在心裡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怎麼都讓人覺得詭異。

不過不用怕,謝家祖訓的桎梏還是存在的,至少在謝家沒人能用巫術害人。

對,當初成親時,他喝的那碗滴了謝大夫人血的水。

這種稀奇古怪的規矩對於巫家來說都是有意義的。

不用怕她!她是巫,謝大夫人謝老夫人謝柔嘉也都是巫!

「惠惠,到底是因為什麼,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他問道,帶著幾分嘲諷的憐憫,「你是謝家大小姐,卻連一次巫舞都跳不了,三月三都是柔嘉替你跳,更不用說柔嘉在礦上走一走,就能找到鳳血石找到硃砂礦,還有一場大儺能讓祖母起死回生。還有很多,而你呢,你又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還不明白嗎?」

謝柔惠哦了聲。

「是啊,我不明白啊。」她說道。「所以我才要來問問祖母。」

謝文興冷笑。

「你不問你自己,問你祖母……」他說道。

「你給我閉嘴!」謝柔惠陡然厲聲喝道,伸手指著謝文興,「我們謝家的女人跟前,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這一句話。猶如一耳光,響亮的打在謝文興的臉上。

滿屋子的人嚇呆了。

謝文興自認為榮辱皆能受,但到底是十幾年來受的榮多辱少,陡然被人當眾這樣一句羞辱的話砸過來,說這話指著自己鼻子罵的人還是自己的女兒。

謝文興氣血上涌幾乎昏厥。

謝柔惠的聲音卻沒有停,她的手又指向了謝老夫人。

「我就是不明白,所以才要問祖母你,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害我如此?為什麼處心積慮的要除去我大小姐這個名號?」她說道。

「惠惠,我沒有,不是我要除去你的名號。」謝老夫人說道。

謝柔惠冷笑。

「那為什麼你告訴奶媽我不是大小姐?」她說道。

什麼?在場的人也都愣了。

「我告訴你奶媽?」謝老夫人愕然。

「是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天她喝多了,以為我睡了,她自言自語我聽到了,她說我不是大小姐。」謝柔惠喊道,視線看著謝老夫人閃爍幾分陰寒,「她說,是你說的。」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惠惠,你胡說什麼?」謝老夫人豎眉說道。

「果然,是在那個時候就知道了。」謝柔嘉喃喃說道,「那奶媽的死……」

奶媽死的時候她才十歲。才十歲啊。

謝柔惠大笑。

「奶媽的死?奶媽的死我還想不明白呢。」她說道,「死的那麼多突然,我本來要去告訴母親。」

她說著看向謝大夫人。

「可是,奶媽就突然死了。我根本就沒有問的機會,也沒辦法跟母親說,那時候母親剛剛教我巫舞,我心裡時時刻刻都是奶媽說的話。」

「我不是大小姐,我不能跳巫舞,我跳也沒用。我一次又一次的跳起來,這句話就一次又一次的把我拽下來。」

「母親,我真的不是大小姐,你看,我都跳不了,我白學了,我就是個廢物。」

她說著大哭。

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又是時時刻刻從小到大都被教育為大小姐的孩子來說,這話無疑是顛覆的打擊。

謝大夫人淚水滑落,才要說話,謝柔惠抬腳邁步,在廳堂中躍出一個舞步。

我不是大小姐?我不能跳舞?我跳的不如那個賤婢?

你們看啊,你們好好看啊!

她飛快的旋轉,連續的躍起。

我不是廢物,我就是大小姐,我是真正的大小姐,沒有人可以取代我!沒有人!

一場舞穩穩而落,沒有差錯沒有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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