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殺生 第七十六章 入冬

過了深秋,轉眼就入了冬,京城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彭水謝文興給皇帝的告罪奏章送來了。

坐在書房厚厚的大氈墊上,文士一面烹茶一面說道。

「謝大人怎麼說的?」東平郡王問道。

「謝大人說是在將皇帝的賜予的匾額掛在先祖們的祠堂時發生了異像,然後祖宗託夢神仙明喻之類的,說上天賜予謝家雙生兒是考驗,如今經過十三年的考驗,二小姐最終被山神選中,所以現在重新明序。」文士說道,看了東平郡王一眼,「柔嘉小姐或者沒有把殿下說的話告訴謝大人。」

冬祭之前,謝柔嘉已經在給東平郡王的信上說了自己要做大小姐的事,又說了哪怕皇帝怪罪也要將謝家這個錯公佈於眾。

東平郡王給她回信說皇帝不會怪罪,你們姐妹雙生胎,又是出生時的錯,錯了就錯了,改了就好。

意思也就是讓她們給皇帝實話實說是人的錯,沒想到最終還是歸於鬼神之說,半點不提謝家的錯。

「謝家自來是山神選定的巫家,丹女出錯的事,的確是張不開口,既然是山神定的丹女,自然最好也推到山神身上,更何況謝大人又機靈的獻了小心思。」文士接著說道。

謝文興說是皇帝先賜給謝柔嘉匾額,再說山神明喻,這也是將皇帝推崇到神君的地位。

「謝大人這樣做也是聰明。」東平郡王說道,「我還是進宮一趟。」

既然說謝大人聰明,但還是要進宮,也就是說謝大人此舉還是錯了,東平郡王要進宮在皇帝面前替謝家周全。

「宮裡的人說皇帝沒有發脾氣。什麼都沒說。」文士說道。

「君子一言尚且駟馬難追,神仙怎麼就能言出反覆?」東平郡王說道,笑了笑,「那這神仙陛下只怕有些瞧不起。」

是啊,明明長女為丹女的規矩是神仙定的,卻說神仙賜予謝家的兩個都是丹女,打亂了神仙定的規矩。十三年不言不語。如今皇帝一賜匾額,就說選定二小姐為丹女了,的確是有些好笑。

「別的人家也就算了。家事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只不過這謝家,皇帝剛寄予厚望。」東平郡王說道,站起身來。「愛之深的時候,責也深。」

文士笑了。

「殿下錦衣夜行了。這謝家真是好運氣。」他感嘆道。

「那也是我先有這個運氣活著。」東平郡王說道。

說道這件事文士跟著他邁步。

「自從那次之後,心悸還犯過沒?」他低聲問道,「要不這個簪子還是別帶了,到底是土裡挖出來的東西。又是那些巫用過的東西。」

東平郡王笑了。

「人有生老病死,我那次只是病了,跟旁的事無關。」他說道。又伸手扶了撫頭上的金簪,「更何況物不會傷人。只有被人驅的時候才會傷人,作惡的是人,不是物,怎麼能嫌棄它。」

「也只有殿下的這樣心思堅定透徹的,才能這麼多年行走在那些邪祟之地而豪發無傷。」文士感嘆道。

不管見過多少駭人的事,從來不畏懼也不為艷羨也不為所惑。

「不是因為沒心沒肺?」東平郡王說道。

文士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殿下也會開玩笑了。」他說道。

這是開玩笑?沒有啊,東平郡王念頭閃過,要說什麼,文士已經上前一步掀起帘子。

「殿下請。」他整容說道。

東平郡王便也斂容抬腳邁步而出。

謝文興上奏摺的事,謝柔惠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大小姐改名叫謝柔嘉了?」她很是驚訝。

「她怎麼裝也裝不成惠惠你。」謝瑤恨恨說道,「與其被人質疑揭穿,還不如自己承認的好。」

謝柔惠搖搖頭。

「大小姐哪裡用裝,大小姐想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就家裡那些人,誰敢說一句不對。」她說道。

想到這裡就想到在家時候的前呼後擁,所到之處人人笑臉相迎。

謝柔惠看向四周,屋子裡擺設簡單冷清,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而且這四個多月來,她還要到處陪笑臉去相迎別人。

謝柔惠只覺得心口發悶。

「非要正名自己是謝柔嘉,不就是仗著自己是大小姐身份張狂。」她說道。

做大小姐就是可以張狂。

謝瑤默然。

「那既然這樣,以後他們就不會監視我們怕我們說出家裡的事了吧?」她又打起精神說道,雖然攀上了公主,但這些人依舊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們。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突然狠下心要了她們的命。

死了就死了,就算有公主護著又能怎麼樣?就算公主生氣殺了這些隨從,那她們也活不過來了。

「是,以後他們就不怕了。」謝柔惠說道,看了眼外邊。

會更不屑。

「那太后皇后也不會再討厭你了,你不是說太后皇后可喜歡你了,只是前些時候她們誤認為你是二小姐,是那個謝柔嘉,所以不見你,現在太后和皇后就會見你了吧。」謝瑤抓著謝柔惠的衣袖迫切又歡喜的說道。

謝柔惠忍不住翻個白眼。

虧她以前怎麼覺得謝瑤聰明呢?真是越來越蠢了。

別忘了謝文興那老賊怎麼給皇帝說的,說神仙選定了謝柔嘉做大小姐,她謝柔惠,是被神所捨棄的。

被神都捨棄了,誰還會把你當回事啊。

太后皇后跟家裡人有什麼區別,說白了也是喜歡的大小姐這個名號,喜歡謝家而已。

所以她才絕不能跟謝家撕破臉,還要替謝家隱瞞著。

這世上的人都一樣!都是一群賤人!

謝柔惠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口,入口又涼又澀。

「這茶涼了。我給你換一杯。」謝瑤忙說道。

換一杯。

知道涼了還等她喝了才說,要是以前,自己剛端起茶杯就攔下了。

「不用換了。」謝柔惠說道,一口一口的喝著涼了茶。

把這茶喝完,謝柔惠,好好嘗嘗你現在喝的這茶,感受這茶的味道吧。好好的感受一下你現在過的這日子吧。迎接以後更難的日子吧。

而那個奪走了你一切的人,現在過得不知道多麼逍遙,吃好穿的好。身邊人圍繞,守著暖暖的火爐,正接過家裡最好的茶。

這個時候家裡就會準備上好的薑茶了。

謝柔惠捏緊了手裡的茶杯,咬著牙一口一口的喝著。

砰的一聲。白瓷茶杯被重重的擱在桌子上,明黃的茶水濺落幾滴。

謝柔嘉看著眼前的人。

「好啊。」她說道。「白家的山我去談。」

坐在一旁的謝老夫人放下手裡的茶杯。

「好什麼好!那是該你做的事嗎?」她豎眉喝道。

屋子裡站著的男人低著頭。

「大小姐不是說什麼事都做的。」他諾諾說道。

你不是什麼都要管嗎?那就讓你管!

謝老夫人自然知道他們這些人的意思,一拍桌子冷笑。

「真是有意思,我都不知道現在你們都有那麼多話說了。」她說道。

以前這些老爺們可是對丹女的話從來不反駁。

眼前的男人低著頭。

「老夫人,大小姐。不是我們非要這樣,實在是,白家的人出爾反爾。」他說道。遲疑一下,「白家的人說。說我們能出爾反爾,他們也能。」

出爾反爾?

自從冬祭公布謝柔嘉是大小姐之後,整個彭水乃至巴蜀都嘩然。

謝家更換了丹女!不,不,或者說,謝家的丹女還能更換!

那是山神隨意,還是謝家的人隨意?

各種揣測議論如狂風一般席捲,正如謝家老爺們竭力反對擔心的那樣,謝家受命與神的身份開始受到質疑,以至於生意在這短短一個月飛速下滑,這讓家裡的老爺們更是怨聲載道。

外邊喧喧,內里埋怨。

謝老夫人還要說什麼,謝柔嘉敲了敲桌子。

「好了,就這樣吧。」她說道。

眼前的男人低著頭應聲是。

「那我就去安排了,大小姐說什麼時候走都可以。」他說道,說罷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悄無聲息的小丫頭這才上前,不聲不響的將謝柔嘉面前的茶更換了一杯。

謝柔嘉端起來一飲而盡。

「嘉嘉,其實你這樣做,反而是讓自己受困艱難了。」謝老夫人說道。

以二小姐謝柔嘉的身份來做大小姐,讓謝家難堪,但更多的是讓她自己也受到質疑。

「更何況你還要改那麼多規矩,本來就不容易,現在又將被外人質疑身份,做事就更難了。」謝老夫人接著說道,看著謝柔嘉,「你這是又何必呢?」

「祖母,我沒覺得艱難。」謝柔嘉笑道,「以前安安生生的好好的做大小姐,那才叫艱難。」

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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