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爭生 第七十章 疾行

窗邊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還有雨打在窗戶上。

一個青衣隨從悄無聲息的將幾本文書放在几案上,又悄無聲息的退下。

一隻修長的手拿起一本文書翻看。

有笑聲在船艙里響起。

「殿下您猜是為什麼事謝家二小姐被趕到郁山關起來了?」文士笑道,手裡拿著一本文書看向對面。

對面東平郡王斜倚著手裡也翻看一本文書。

「忤逆。」他聞言頭也不抬的說道,「重傷了大小姐。」

文士笑了。

對於有七個堂兄弟皇子的東平郡王來說,這種手足相爭的事司空見慣。

「這二小姐竟然把大小姐推下水。」他說道,「真看不出這個二小姐竟然如此兇悍。」

「看不出嗎?」東平郡王反問道。

不兇悍的話怎麼能把周成貞打成那樣。

文士哈哈笑了,又低下頭看文書。

「這上說二小姐妄圖將長姐取而代之,所以才下了黑手。」他說道,說著又嘆氣,「怪不得她生出這樣的心思,同胞姐妹,分毫之差,就錯失了那個位置,所以當初世宗皇帝決定不留那個孩子,若不然少不得一場兄弟反目。」

「說謝家當初也是要溺死一個的。」東平郡王說道。

說到這裡將手裡的文書扔回几案上。

文士抬頭看他意興闌珊。

「殿下不看了?」他問道。

「沒什麼看的。」東平郡王說道。

也的確沒什麼看的,無非就是那些利益相爭,小家小戶有小家小戶的相爭,大宅高門有大宅高門的相爭。

這些他人的事本就與他們無關,但東平郡王突然要看。所以才讓人急急找來,找來了又覺得沒意思了。

殿下這樣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時候可不多。

大概是坐船太悶了。

文士繼續看文書。

「這位二小姐品行可一向不好。」他一面隨口說道,「不學無術,欺壓姐妹。」

東平郡王嗯了聲,一手推開了窗,細雨隨風飄進來,江面鱗波點點。

「不學無術。欺壓姐妹。也不一定跟品行有關係。」他隨口說道。

有些人天生就讀書不好,有些人天生就不會跟姐妹兄弟相處,也不能說他們就是品行不好。

文士哦了聲。

「日常在家中也是橫行霸道。目無尊長。」他接著說道。

東平郡王嗯了聲。

「橫行霸道目無尊長,也許另有因有。」他說道。

例如當初大將朱逢春城門前大罵其父,就是為了告訴其兄弟他找到的貪墨案證據藏在哪裡。

文士笑了放下手裡的文書。

「殿下是在為謝家二小姐說好話?」他笑問道。

有嗎?

東平郡王微微皺眉。

「我只是說世上的事沒有絕對,都是他人說他人事。」他說道。「聽聽也就罷了。」

「那倒也是,謝家姐妹品行如何。謝家內宅如何私爭,與我們也無關。」文士笑道,「他們只要是大巫清後謝氏,出產硃砂。進貢祥瑞便足矣。」

東平郡王沒有說話,依舊看著窗外。

不過,那個傻乎乎的丫頭真的做過那樣的事嗎?

雨點漸漸密集的江面上忽的一條船從後邊追上來。二十幾個船工們穿著蓑衣斗笠都在奮力的划船。

船身看起來毫不起眼,但船窗上垂著的竹簾捲起來。露出其內的窗戶竟然是琉璃做的,此時琉璃窗後,一個女孩子正貼著窗向外看。

她的面容白凈米分嫩,眼睛亮亮,在琉璃映襯下越發的嬌艷如花。

只不過此時這朵花似乎是被壓在琉璃上,讓她的臉和鼻子都變的扁扁,看上去古怪又滑稽。

東平郡王愕然。

然後那張臉瞪圓了眼,顯然也看到了他。

更滑稽了。

東平郡王噗嗤一聲笑了。

琉璃後的面容似乎受了驚嚇嗖的離開了窗戶,但下一刻又貼上來,比先前還要貼近,呈現出更古怪的面容。

這是挑釁嗎?

東平郡王莞爾。

不過是一轉眼間船已經越去,消失在視線里。

「咿,那是謝家二小姐的船,怎麼……」文士也看到了湊過來向外看。

有隨從從外進來。

「謝大老爺說,謝二小姐的船要先行過去,還望殿下見諒。」他說道。

「這下雨天的還跑那麼快做什麼?」文士驚訝問道,「多危險。」

「說是二小姐喜歡下雨行快船。」隨從說道。

文士站起來打開艙門看到前方如同一隻箭在水面飛馳的船,因為越過了官船,船上的船工們也就不怕驚擾貴人開始吟唱號子。

下這麼大雨,又動用這麼船工快行船。

「這二小姐的性子果然……」文士搖搖頭說道。

東平郡王看著艙外,聽著悠揚又急促的船工號子高高低低的傳進來,哎嗨呦哎嗨喲的在雨中讓船平穩又快速的而去。

「船劃得這快沒事嗎?」他問道。

「沒事才怪呢。」文士說道,「謝家的人也不管,在江面行駛怎麼能縱著孩子胡鬧。」

江面的雨越來急,斗笠遮擋不住,船工們的視線都有些模糊。

邵銘清聽到身後腳步響,閉著眼就回頭擺手。

「快進去,快進去,雨大了。」他說道。

不過他的話說了也白說,一隻手牽住了他的衣袖,微微借力人就站了過來。

「船上也唱號子。」謝柔嘉笑道。

「當然。」邵銘清說道,「很多種呢,平緩的時候有慢船號子,湍急之中有爬山虎,順風中有拉蓬號子。疾風浪要停船的時候還有拋錨號子。」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謝柔嘉笑問道。

「我家的鹽大多數都是通過水路運出去的。」邵銘清笑道,「我跟著父親走過幾次船。」

謝柔嘉哦哦幾聲,重新看向這些船工們,船工們的動作變的慢下來,號子聲也開始漸弱。

「雨太大了,走不了那麼快了。」邵銘清說道,又回頭看艙內。「江鈴還能堅持的住嗎?」

謝柔嘉皺眉。

堅持怎麼也能堅持。就是多受些罪。

她不由往前走了幾步,雨水很快打濕了她的衣衫。

「你也不|穿個蓑衣……」邵銘清皺眉說道,話音未落。就聽謝柔嘉張口跟隨船工們喊出一聲號子。

她要唱船工號子?

邵銘清咽下要說的話。

謝柔嘉的號子唱的多好他是再清楚不過,只要她引唱,礦山上就如同翻起白浪一般。

不過,船工號子跟礦山號子能一樣嗎?

「天色變了。」

女聲漸漸高亢越過船工們的聲音。

船工們一聲聲的咳呦成了她的應和。

「天色變了……咳吆。」

「大浪要起……咳吆。」

「腳蹬地喲……咳吆。」

「手把沙呀……咳吆。」

「掙回錢喲……咳吆。」

「要顧家呀……咳吆。」

伴著這一聲聲引唱。船工們慢下來的動作漸漸加快,當聽到掙回錢要顧家時大家還忍不住露出笑容。

腳蹬地。手把沙,掙回錢,要顧家,要顧家。為顧家。

他們奮力的划動著,耳邊女聲越來越響亮,節奏也越來越快。

風似乎小了。雨也似乎沒有那麼大了。

「遇激流,不停留。」

「眾弟兄。拉緊繩。」

「彎腰合力把船行。」

「殿下。」

文士掀起帘子進來。

因為風急雨急,窗已經關上了,堆在几案上的文書也早已經消失了,東平郡王正閑閑的看書,聽到他的聲音淡淡的嗯了聲。

「殿下,謝家二小姐的船不見了。」文士說道。

不見了?

是什麼意思?

東平郡王放下手裡的書。

「風雨很大,我們都放慢速度了,他們原本離我們不遠的,但現在看不到了。」文士說道,神情幾分肅穆,「不會出事了吧?」

東平郡王笑了。

「出事也不會沉的這麼快啊。」他說道。

也對。

「可是那他們去哪裡了?」文士問道。

「當然是走遠了。」東平郡王說道繼續拿起書。

文士當然想過走遠了。

但是。

「這不可能啊,那也太快了。」他說道。

東平郡王笑了笑。

「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多不可能。」他說道,「萬事皆有可能。」

碼頭上一片寂靜,只有風雨飄搖。

不遠處的草棚里擠滿了人,有的在說笑,有的在打牌,嘈雜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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