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爭生 第十九章 所見

夕陽西沉的時候,因為大批人馬到來而暄騰的郁山裡里外外都漸漸的安靜下來。

站在山頂可以看到人來人往的謝家祖宅,以及郁山外聚集的無數等候明日祭祀的如同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民眾。

整個郁山謝家以及官府的護衛遍布,除了謝家的人,其他人包括官府的人都隔離在外。

一個人影從山間飛躍而過。

亂鬨哄的腳步聲隨之響起,七八個護衛出現在山間。

「人呢?」

「你看花眼了吧?」

「外邊已經封閉了沒人能進來。」

「走了走了。」

一眾人轉身散去,此時那人影已經穿過了山林,眼前出現幾棟小木屋。

木屋如同山林一般安靜,隨著他走過來一群鳥兒撲楞楞飛起,顯示這裡空無人住。

安哥俾從水瓮里打出水,將里里外外打掃擦拭一遍,又劈了一堆柴整整齊齊的擺好,做完這一切霞光已經褪去,安哥俾又拎起木桶,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安哥俾。」邵銘清喊道。

安哥俾繃緊的身子鬆弛下來。

邵銘清看著他手裡拎著的木桶。

「行了,不用打水了。」他說道。

「回來了沒水不方便。」安哥俾說道。

邵銘清吐口氣。

「明天不會回來的。」他說道。

安哥俾低下頭拎著木桶就走,邵銘清上前揪住他。

「你小子怎麼聽不懂人話啊?」他豎眉喝道,「現在跟我滾回去,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你一個礦工還在山裡亂鑽。被人發現了立刻亂棍打死,要不是她看重你這條小命,我才懶得給你打掩護,你再不聽話給她惹出麻煩,我先打死你。」

安哥俾低下頭不說話了。

邵銘清給了他一腳。

「跟我走。」他沒好氣的喝道轉身邁步。

「就打一桶水行不行?」安哥俾在後問道。

「不行。」邵銘清回頭惡狠狠說道。

「那她回來沒有水……」安哥俾也急道。

「她回來,就去我那裡住。」邵銘清咬牙喝道,「我那裡有水。」

那就好。安哥俾鬆口氣。放下了水桶,邵銘清看他一眼轉身邁步。

二人很快穿過山林,在山路上走了沒多久。就被幾個護衛喝止,待看清是邵銘清態度緩和了很多。

護送鳳血石進城以及進京,讓邵銘清幾乎被所有人都認識了。

「我也不放心,帶著人巡查一番。」邵銘清對他們笑道。

護衛們的視線掃過安哥俾。

「表少爺費心了。」他們說道。「不過天就要黑了,任何人不得在山中走動。否則是衝撞山神要被當場格殺的。」

邵銘清點點頭,護衛們讓開路,看著二人走過去。

站在山路上隱隱可見遠處的謝家大宅,邵銘清停下腳佇立看去。

太陽沉入山間。最後一絲霞光褪去,天地被黑暗籠罩,燈火通明的謝家大宅格外的顯眼。再看郁山外遍布的篝火如同天上的星辰。

「表少爺,你很期待明天的祭祀吧?」安哥俾問道。

邵銘清點點頭。

「是。我很期待。」他說道,說罷抬腳邁步。

不過,別人期待的是開始,他期待的是結束。

「世子爺,現在真不能出去,更不能去郁山打什麼兔子。」

郁山外的一處大宅里,幾個官府的隨從小心翼翼的攔著騎在馬上的周成貞。

「去了會怎麼樣?」周成貞喝道。

「去了你會被打死。」東平郡王在廊廡下說道。

周成貞哈的笑了。

「我才不信。」他說道。

「相信我,真的會。」東平郡王說道,「這是謝家乃至巴蜀的大祭祀,你現在衝撞的可不是一個謝家,而是巴蜀的民眾,如果你被打死了,也只會被推到惹怒山神衝撞百姓,法不責眾而且還會被認為是天罰,陛下也沒辦法為你報仇,你死也就白死了。」

周成騎在馬上轉了轉,再次笑了,飛揚的眉角彰顯著桀驁。

「不是,十九叔。」他說道,「我是不信我他們能打死我。」

東平郡王微微一笑。

「那你信不信我能打死你?」他說道。

官府的隨從們忍不住看向這個年輕郡王,他的相貌出眾,說話的聲音低沉,身形端正但卻並不讓人覺得拘謹,反而帶著幾分自然隨意,跟騎在馬上渾身上下都透出隨時都能跟人打一架的桀驁之氣的周成貞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樣的人打過架嗎?他所謂的打是他動動口,讓兩邊侍立的護衛們動手吧?

周成貞翻身下馬。

「十九叔,你就這麼怕我攪了人家的場子啊?」他說道。

東平郡王沒理會他,轉身向內走去,周成貞抬腳跟上。

「這事實在是太無聊了。」他繼續說道,「我都要悶死了。」

「等祭祀結束了你可以隨意。」東平郡王說道。

周成貞笑了,緊走幾步轉到東平郡王身前。

「十九叔,你很期待這個祭祀啊?」他笑問道。

東平郡王停下腳。

「是,我很期待。」他說道。

不過,別人期待的是開始,他期待的是結束。

夜色沉沉,燈火通明的謝家祖宅里依舊忙碌,天亮之後祭祀就要開始了,這個夜晚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祭祀的器具要提前擺到郁山上,供品也要在過了子時太陽出現之前擺到祭台前。

唯一安靜的地方就是祠堂。祠堂裡層層靈牌之下,謝大夫人和謝柔嘉跪坐著。

過了今晚,丹主的交接就算是正式開始了,按常理母女二人會有很多話要說,但自從進來的那一刻這母女二人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謝大夫人心裡將一卷經書默念完,睜開眼。

「好了,你可睡了。」她說道。

旁邊坐著的謝柔嘉卻沒有動。

「大夫人先睡吧。」她說道。

謝大夫人看向她。是緊張的睡不著嗎?是想到自己將要迎接眾人的追捧而激動嗎?

「不用想那麼多。只是跳個巫舞而已。」她淡淡說道。

那些追捧也不是你的。

不過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雖然她很想說,但謝文興千叮嚀萬囑咐。

「嘉嘉脾氣很倔強的。咱們都已經忍了這麼久,千萬別在這時候又跟她鬧起來,她鬧得起,咱們鬧不起。」

謝大夫人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濁氣。

謝柔嘉睜開眼笑了。

「不。對我來說不是。」她說道,「而且我也不緊張。我很期待。」

期待。

在謝柔惠十歲之後,她就常常的想著等這一日到來,想著這一日母女二人在祠堂的時候要說的話,好幾次都想的自己哭起來。只是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會是如今這樣。

她的確還很期待,只不過期待的不是開始。而是快些結束。

「那就睡吧,攢著你的精神用到明日吧。」謝大夫人起身向一邊的一個卧榻走去。

「大夫人先睡吧。我還要想一些事情。」謝柔嘉說道。

謝大夫人回頭看了眼。

想?想什麼都是白費心思!

謝大夫人一甩袖子面向里躺在卧榻上閉上了眼。

謝柔嘉抬頭看向靈牌。

她有很多事要想,一輩子的事要想。

想到那一世姐姐落水後的絕望和愧疚,想到從此失去了名字,失去了自我,惶惶不安戰戰兢兢而活。

被隔離,被厭棄,被羞辱,被驅逐,被勒死。

她又看到了自己,瘦瘦小小的坐在燈下,坐在角落裡,坐在帳子後,手裡打開一本書,一遍又一遍的看著。

其實她看不是書,是孤獨,是慰藉。

謝柔嘉閉上眼,俯身叩頭。

多謝你們,多謝神明,讓我得以重生。

明日的巫舞我是為我而跳,也是為你們而跳。

她的眼前似乎出現赤虎經,謝柔嘉坐正了身子,慢慢的翻開。

「南山之東,有山也,土如赤,形如虎。」

樹枝擺擺,黑夜裡的郁山似乎舒展了身形,發出悠長的嘆息,風從山中搖曳而出,拂過山林拂過遍布山間山腳乃至山外的一草一木所有的生靈。

吵鬧的孩童們都依偎在大人的懷裡安靜下來,馬兒發出一聲聲嘶鳴,獵犬則趴俯在地發出低低的嗚咽。

「這些馬怎麼了?」

「是有野獸要來了嗎?這些狗都害怕了。」

「開玩笑,這時候怎麼會有野獸,謝家的山上已經拉起鐵網。」

夜色里不少地方響起議論,但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

風在房屋間穿行著,發出低低的嗚咽。

謝家大宅里謝老夫人猛地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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