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秦嶺的忠誠 第十章 李譚

靖安司在南鄭城中的正式編製有六十二人,他們為蜀漢朝廷工作,拿蜀漢朝廷的俸祿。但在城中還存在著另外一些人,他們也為朝廷工作,但卻不拿冠冕堂皇的俸祿;靖安司為他們支付名叫「知信錢」的酬勞,用來獎勵他們提供一些從正規途徑無法獲知的民間情報。李譚即是其中之一。

他是個陶器商人,身材瘦小,還留著兩撇鼠須,一看就是個典型的商人。他的生意經常來往於漢魏吳三國之間,陶器不算戰略物資,李譚又擅於跟政府官員打交道,所以至今也沒引起什麼麻煩。這個人消息靈通的很,靖安司經常從他手裡購買關於其他兩國的一些情報,甚至還包括蜀漢國內民間秘密社團的活動,雙方合作一直很愉快。

這一天李譚正在自己南鄭的住所外清點陶器,二十多個江陽燒制的圓口豬環瓮堆放在屋子外面,這些貨物是南鄭庖房和軍器坊定購的,剛從川中運抵漢中。

忽然籬笆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李譚沒理睬,仍舊埋頭點數著自己的貨物。從今天早上開始外面就在折騰,總有大隊士兵跑來跑去,沒什麼好驚訝的。不過這一次有所不同,馬蹄聲一直持續到了住所院門,隨即院門被重重拍響,發出沉重渾濁的咚咚聲。

「來了來了,不要急……」李譚擱下毛筆,走到門前打開,一愣,「喲,荀從事,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聽著,我現在急需你的幫助。」荀詡開門見山地說道。

「成,成,荀從事的忙豈有不幫的道理,您儘管吩咐。」

「你放心,事成以後,靖安司會多派發你一些蜀錦用度。」

荀詡未說事情之前先給他一筆重利,這是與商人之間交易的原則。蜀漢各政府部門每年都會有固定的蜀錦用度預算,如果將這些用度提出來運去魏國或者吳國出售,將是筆利潤豐厚的買賣。

「哎,荀從事您見外了不是,您的忙就算白幫我也情願,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李譚拍著胸脯慷慨地說。荀詡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自己的來意告訴了他。李譚聽完一驚,手裡的帳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開始後悔自己不該把話說的如此之滿了。

南鄭的南城門戍長今天早上一接到命令,就將城門關閉,並且調集了所有的人手守在門內。雖然他自己也對這次莫名其妙的命令感到奇怪,但軍令如山,他仍舊不折不扣地執行貫徹了下去。從早上開始有好幾波人央求他通融一下放人出去,理由什麼都有,但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毫無轉圜餘地的拒絕;有個自稱靖安司的小夥子甚至來過兩次,也全都悻悻而退。

眼見日上三竿,門戍長百無聊賴地一手握住長槍,一手按在嘴邊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受到警告的老百性都躲回了家,街道上空蕩蕩的,城門前一個人也沒有。

就在這時,門戍長看到一輛牛車朝南門走來。牛車的黑牛很健壯,兩個黑犄角隱隱發亮;車後拉著的貨物用一片粗氈布蓋住了看不清楚,但從形狀判斷是大瓦罐之類的東西。

「站住!你們要去哪裡!」門戍長大喝一聲。

牛車戛然停止,李譚從車上跳下來,滿臉堆笑地湊到門戍長跟前說道:「姚爺,這是小的車。」

「哦,是你呀。」門戍長認識李譚,後者經常往返此間,他跟衛兵基本上都比較熟悉,「你這車上運的是什麼?」

「哎,前幾天我定購了一批瓮,裡面有好幾個破損了,這個心疼啊,但也沒辦法,得去江陽的作坊退貨,不然我虧死了。」

門戍長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用寬慰的語氣說:「這可得好大一筆開銷呢。」

李譚忙不迭地點頭稱是,然後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出去,這事耽擱不得。」門戍長早料到他的用意,大手一揮斷然拒絕,只說等戒嚴令解除以後第一個放他走。李譚仍不死心,拿出商人死纏濫打的功夫軟磨硬泡,門戍長卻毫不口軟。

兩個人正在僵持的當兒,又有兩名騎士從另外一側靠近了城門,在牛車跟前停住了馬。為首之人皮膚白凈,身穿文官絳袍,面相頗有威嚴。他看了一眼牛車,拿起馬鞭朝門戍長問道:「我是丞相府的親隨主記,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門戍長看他的臉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姓名,不過從氣度和穿著上判斷肯定是位高官,於是也不敢怠慢,將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報。那文官下了馬,背著手走到牛車跟前,拿眼睛上下打量李譚,李譚不自在地笑了笑,不經意地挪動了一下雙腳。

「今天早上,是否有一個自稱靖安司屬員的人企圖強行通過這裡?」文官問。

門戍長立刻挺直了腰桿,大聲回答:「是的!但是我們沒有放行。」

「你們做的很好,今天早上李都護剛下的命令,靖安司內隱藏著叛賊,需要全部軟禁起來,切不可放走一個。」

門戍長從路過的巡邏兵那裡聽到過這個命令,現在從文官口中得到了證實,心中慶幸自己沒有一時心軟放那個人出去。

「不過……你的警惕性還是不夠……」文官走近牛車,猛地一掀苫布,露出牛車上的幾個土棕色大瓮。

「這,這是怎麼回事?」門戍長迷惑不解地問道,同時注意到李譚的臉色變成慘白。文官冷笑著指了指大瓮之間的某一處,門戍長談頭過去看,赫然發現有一角衣布露在外面,再一仔細看,發現大瓮之間竟然藏著一個人!

這個人隱藏的可謂用心良苦。他將兩個並排擺放的大瓮相鄰的下側打出兩個洞,然後整個身子鑽進去,半屈的上半身在一個瓮中,雙腿折過去伸到另外一個瓮中。兩個瓮相距很近,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破綻。

門戍長悚然一驚,立刻握緊長槍對大瓮大喝道:「你!快出來!!」其他士兵也跑過來把牛車團團圍住。大瓮晃動了一下,一名士兵取來一柄大鎚將其錘破。只聽「嘩啦」一聲,大瓮裂成數塊碎片,無處可藏的阿社爾尷尬地把腳從另外一個瓮里縮回來,然後站起身。

「賊子,果然又是你!」門戍長惱怒地指著他罵道,轉頭狠狠瞪了李譚一眼,喝令將兩人全綁了。文官滿意地捋了捋鬍鬚,對門衛的效率表示滿意。

「這次多虧了大人,不然就出大亂子了……」門戍長恭敬地對文官說,躬身一拜,直起身來吩咐道:「將這兩個姦細押到軍正司去!」

「且慢。」文官伸手示意他們先不要動,「李都護有命,一旦發現姦細,要立刻送到特別地點由專人審理。」

門戍長連連點頭,這是可以理解的。

「那麼,就請您把城門打開一下吧。」

「啊?」門戍長一愣,「您不是要去丞相府……」

文官牽著馬靠近城門一步,露出掌管機密官僚特有的得意微笑:「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為了保證不泄密,李都護專門指定城西青龍山作為審問地點。我們會直接把這兩個姦細押去那裡。這你知道就好,千萬莫說給別人聽。」

門戍長舔舔嘴唇,仍舊有些踟躇:「可……軍令……」

「戒嚴令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姦細逃脫,現在姦細已經被你捉到了,戒嚴的目的已經達到。閣下又擔心什麼呢?」文官故意將「被你捉到」四個字咬的很清晰,表明自己無意居功,暗示門戍長立下了一大功。

門戍長抓抓頭皮,文官的暗示確實是個不小的誘惑,而且對方的理由也完全合乎邏輯。於是他轉身高舉右手,喝令門兵把橫檔摘下,搬走阻馬檻,將右側城門推開一條可容兩匹馬進出的通道。兩名士兵分別押送著阿社爾和李譚魚貫而出,緊接著是文官和他的隨從。

當文官即將通過大門的一瞬間,門戍長忽然驚叫道:「等,等一下,我記起你了!」

文官聽到這聲呼喊,一抖韁繩,剛要硬闖,卻被門戍長用槍頭一把挑住馬匹側扣,硬生生拽停住了文官。

門戍長大吼:「你,我想起來了!你不是丞相府的主記!你是司聞曹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就感覺到耳側一陣疾風擦過。門戍長連忙偏頭去看,只見一直保持著安靜的文官隨從在後面突然策馬發力,猛地沖開門戍長和文官,飛奔城外。剛才門戍長一直沒留意那個隨從的相貌,現在他總算想起來了,那似乎是靖安司的從事,姓荀。

「孝和,你快走,別管我們了!」杜弼沖著荀詡的背影大喊了一聲,同時硬逼著馬匹橫過身子來,把本來就不寬的城門縫隙堵了個嚴實。阿社爾一振手臂,甩開按住自己胳膊的士兵,撲到門口一拳打在門戍長鼻子上,企圖把槍頭從杜弼坐騎的側扣上取下來。

南鄭南城門霎時亂成一鍋粥,叫嚷聲和嘶鳴聲混成一團,連城樓的鼓聲都咚咚地響了起來。杜弼和阿社爾拚命抵抗,無奈衛兵畢竟太多,經過短時間的掙扎以後,還是雙雙被擒,而李譚早不知跑去了哪裡。門戍長揉著自己被揍出血的鼻子,滿腹怨氣地盯著眼前的這幾個俘虜。

「要不要派人去追那個逃走的?」部下小心地問道,盡量不去觸怒上司。

「禁止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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