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時長有限,整部影片沒有描述起因、經過、結果的篇幅,不過,影片的主旨也不在講清楚故事,即使沒有被理解,也無所謂,運用的鏡頭與色彩,已經將個人風格彰顯到極致,不妨再平添一些孤芳自賞的味道。

老實說,從導演到製片都這般不在意普羅大眾的觀感,還是因為不盈利,沒有票房分紅,單純給電影節主辦單位面子。當今影視圈正是風雲變幻之地,說不準,明天是誰虎落平陽,又有誰出人頭地,眼前的名利不是永恆的,想要長久走下去,貴在相互給面子。

說回片場,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他們在街道上拍攝完月光下的擁抱,顧導檢查一遍今晚所有的鏡頭,確認沒有需要補拍的,就算是殺青了。

在工作人員的掌聲中,男女主角尚未從角色的情緒當中抽離,臉上沒有流露出特別開心的表情,大家都可以理解。

總的來說,顧順林還是很滿意這兩位演員的,周嘉樹是他一開始相中的,無需贅述。湯奕可是贊助商力薦的,很符合贊助商的作風——他們不管角色是什麼樣的,只管推薦他們想推薦的人。

沒有贊助商這一出之前,在女主角的選擇上,他想到的,是一位長相更偏性感的女演員。湯奕可的個人特點,使她演繹出的人物有一點……太像貓了,並且是一隻有血統的貓,高貴、神秘、富有洞察力,她不屑撓人一下博得關注,因為即使她什麼都不做,也可以吸引到人類為她無悔的付出。

可能是湯奕可一開始就不在他的選擇範圍內,與他想像中人物該有的形象大相徑庭,給他帶來了新鮮感,或者是她的氣質更適合這類說不清道不明的影片風格,雖然她的戲份比男主少,但以他個人的欣賞角度來講,她要勝過男主角。

既然已經殺青,自然要面臨離別,離別是惆悵的,但整個攝製組的人只相處了短短兩個星期不到,不至於太惆悵。這僅僅是顧順林的認為。

離開片場前,湯奕可跟迎面碰上的工作人員都道聲辛苦,與周嘉樹分開乘坐兩輛保姆車走的,竟是同時抵達酒店。

一上車,湯奕可已將服裝換下,下車時,她穿著自己的衣服,隨意又舒適的T恤和淺色的牛仔褲,衣衫上噴著所剩無幾的香水,是Chloe的Love。這個品牌與湯奕可的英文名是一樣的,但她一直使用這一款香水的理由,卻不是因為它的品牌名字,確實是因為它的味道,該如何描述呢?她第一次聞到它,未必如它的介紹般聯想到美麗、優雅的女士,而是想到家裡曬過的棉被,母親不喜歡太陽烤纖維的氣味,傍晚收下被子來,都要往上面噴一點點香水,像極了這個味道。

可惜的是,它已於好幾年前停產了,再若干年,連網上都要沒得賣了。

湯奕可想著這些出神,電梯已經開始上行,她的眼前是童童等人,身旁是周嘉樹,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襯衫,一條黑色的長褲,從上到下都是寬鬆的,靜靜倚著電梯間的牆。

明日她就要飛往下一個工作地點,不知道下一次與他見面又是幾時。

電梯即將攀至她的房間樓層,周嘉樹突然開口,「我有話想跟你說。」

湯奕可已有感應地望住他,「我?」

在這電梯間里的人都轉過頭來望著他,而他始終看著她,「一會兒你……」他手指著上面,意思是要她跟著他上樓。

童童也望著小可,說不出什麼來,但霎時回憶起前些日子的種種,儼然醒悟,小可與周嘉樹之間……

湯奕可折下目光,點了頭。

「叮」的一聲,到達湯奕可與同行的人下榻的樓層,童童再望她一眼,就示意小夢他們一起走出電梯,留下了她,也留下一句,「過會兒給你打電話!」

電梯門徐徐關上,幾秒鐘之間,又再開啟。湯奕可跟在周嘉樹身後走出電梯,來到他的套房門前。阿全將房卡遞來,周嘉樹刷開房門,請她先進去,他跟阿全低聲說了句話,隨後進來,關上了房門。

周嘉樹的房間,明顯比阿全他們的房間乾淨多了,這一種乾淨是氣息上的,因為沙發上也是搭有幾件衣服的。

湯奕可轉過身來,「你想說什麼?」

周嘉樹被她問住,尋思一陣,然後笑起來,「不知道。」

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又是夜晚,燈光柔和的暈開來,她的心頭彷彿翻開了一本書,她很想看清書上的文字,她知道上面寫得都是遐想,卻怎麼也看不清,這時,有一陣風將書頁颳起,驚醒了她,她就說著,「那我……就……」

話來不及說出口,周嘉樹已走到她的眼前,她下意識往後退,直到身後抵著窗沿,整個人幾乎要坐進飄窗之時,她推住他的雙肩,他本來就不是打算強迫她做什麼,所以他落下了眼帘,身子也退開了些,但她只是要將身上的包包摘下,再想望進他的眼睛裡,卻沒有這個機會,一瞬間就被他吻住了。

她心頭上的書頁,嘩嘩地翻動著,而他慢慢地,淺淺地,親吻她的嘴唇,就像這個飄窗一樣淺,她的後腦勺已經抵著窗玻璃了。事發的突然,她抱住他的時候,手勾住了紗簾,當下她分不清指尖的觸感,是他的襯衫,還是紗簾,但仍是可以明確地感受到他背上的骨骼。

等他們分開一些,周嘉樹聲音喑啞地說,「對不起……」

湯奕可搖搖頭,然後說,「我也想要。」

周嘉樹稍有一怔,又再次吻上她,然而她推了他一下,他幾乎無需思考,本能地領會其意,翻身坐上飄窗,再讓她坐在他的腿上,這個姿勢就舒服多了,他們吻得更放的開和持久,他的手在撫摸她的腰、輕輕揉搓她的後頸,他的舌頭伸進她的牙齒間,與她痴纏起來……

一共吻了三次,他們的氣息仍然相互糾纏著,他親昵地蹭著她的鼻子。

他們的曖昧期宣告結束,接下來,就將面臨選擇。

周嘉樹此刻格外明亮的眼睛望住她,「小可,我……」

湯奕可似乎猜到了他要說什麼,打斷了他,「會被發現的。」她從周嘉樹的身上下來,坐進沙發里。

周嘉樹也走過來,坐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沒有想過要隱瞞。」

湯奕可直視著他,直白地說,「你不要粉絲了嗎?」

現如今,誰能擁有勢如破竹的人氣,誰就能走上更平坦的道路。在人氣的掠奪上,男明星比女明星更有優勢,其優勢,在於他不僅可以被喜愛,也成為一個造夢者,造夢者是不能心有所屬的,一旦他的心上人有了具體的模樣,他的一切就都有了具體的模樣,他變回了一個普通的男人,與夢幻脫節,甚至成為苦悶。但世間上的美夢何止他一個?大有人願意犧牲自己的私慾,勝任這個造夢者。世態如此,誰能倖免。

「我可以靠觀眾,可以靠我爸,我不缺戲拍,我不需要粉絲。」

「你不說這句話之前,我一直覺得你比我要成熟,聽到你說這句話,我又發現,你還是有符合年齡的地方。」湯奕可的言下之意,顯然是指他的意氣用事。

周嘉樹的表情沉了下來,連嘴巴也抿到一起。

湯奕可自己也後悔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太自以為是,太居高臨下,認為自己比他想得透徹,沒有顧及他的感受、他的心意。

她說話很少不過腦子,難得有這麼一次,居然將傷害施加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

大概是她害怕的情緒作祟,倘若夢境破碎在他這裡的粉絲,漸漸離他而去是必然的結果,那麼中間的經過,還需要他心有所屬的對象來承擔。

就像她與何勁博之間,明明只有一點同甘苦共患難的情誼,也為她招來了不堪入耳的謾罵,給她起下/流的綽號,再給她冠上心機婊的頭銜,已然不能客觀看待她這個人。這些她可以無所謂,因為這般激進地攻擊她的人,只是極少數。

但此刻一想,極少數的人都能掀起不小的風浪,逼得公司出面澄清她的緋聞,如果她與周嘉樹真的在一起,又將給她的團隊帶來多少麻煩?

何況,不止是這樣……

湯奕可說,「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失去一條捷徑,你已經很棒很棒了,要是將來因為人氣不夠,錯失你心儀的機會,我怕你會恨我的。」

周嘉樹無奈地說,「你不要把我想得這麼壞吧?」

他似乎已經不生她的氣了,這一點上,他確實比她更成熟一些,換成她,誰要用那麼自以為是的口吻,否定她的想法,她還能氣上一會兒。

湯奕可忽然傾向他,握住他的手,「我們投幣決定吧?」他一下子沒有聽明白,她又問,「你有硬幣嗎?」

周嘉樹起身繞到另一張沙發邊上,從搭在那兒的外套里,翻出一隻老幹部風格的皮夾,找到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幣。

湯奕可接下硬幣,順勢坐在沙發底下、鋪著混紡地毯的地上。他也坐到地上,聽著她認真地宣布規則,「這個華盛頓,是不在一起,這個老鷹……」

「白頭海雕。」周嘉樹說。

「好吧,如果是白頭海雕,就在一起。」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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