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後來,我偶然得知,那天晚上我離開包廂後,裡頭的人便議論起我來,不過,只算一個小小插曲,其中有人說我長得像昭和時代的女明星。

意思是說我老土?

我懂我懂,就像近年流行復古的濾鏡修飾照片,是一種誇獎。

一開始外公外婆是反對我去做演員的,他們認為我應該專心完成學業,然後在大公司實習,成為坐辦公室的白領。

在他們的觀念里,演員沒有光環,只是一種職業,而且等於累死累活,又賺不到多少錢,出門還有狗仔跟,不管你做什麼都登報,沒有隱私可言。

我和母親在內地生活的時間久,以我們之所見,當明星真是光鮮靚麗,甚至不用大紅大紫,小有名氣已賺得盆滿缽滿。

既然是方柏安邀我入行,不可能只讓我做個小龍套。

多讀一些娛樂周刊就會知道,我的伯樂,方柏安,乃是太豐集團董事長季子,從小送往英國留學,十八歲做投資,二十二歲與友人合開公司,三十五歲的年紀,仍是一派瀟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小道八卦說,他連叛逆期離家出走,都是跑去法國跑馬。萬千寵愛集於一身,沒有嘗過人間苦楚,自有一種貴公子氣質。

那時我的經紀人也直言,我真夠好運的。

儘管家人有些不贊同,我依然決定邁出這一步,如此,才有了今天的湯奕可。

我的粉絲朋友們應該都知道,我喜歡藍色。

在我眼中,方柏安是Nile Blue(尼羅藍),介於綠色與藍色之間。好像成年人的感情世界,模模糊糊,模稜兩可的,又摻雜很多東西,有時,還不止是兩個人的事。不再有青春期的輾轉反則,一定要聽到對方說出一聲「我喜歡你」,心才落定,就能落定。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也許,是他邀請我出入高級餐廳,他笑起來像是個play boy,卻格外有分寸,從不唐突我,最親密的舉動,只是揉揉我的頭;

也許,是他讓我挽住他的胳膊,走進私人酒會,領略聲色犬馬,卻不讓我沉迷,超過凌晨一點鐘,就要送我回家。他的朋友開玩笑說,小心點,不要丟了水晶鞋。他只笑不反駁,令我浮想聯翩;

再不然,就是他帶我到一位著名導演家中,喝下午茶的時候,他嘴銜一支香煙,坐在鋼琴前,彈出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

我走過去,靠住鋼琴。

他抬眼望住我,輕輕挑眉。

我老實回答,「不會彈。」

他握住我的手腕,忽然將我拉到他的腿上坐著,他拿下香煙,帶著我的手放在琴鍵上,煙草熏過的聲音落在我耳邊,「我教你。」

從好萊塢佔領香港電影市場開始,港片的黃金時代像一捧流沙,流進歷史的長河中,再也撈不起來,一眾香港電影人紛紛把目光投向內地。

然而近幾年來,內地電影市場大步流星地發展,電影產量與日俱增,無論好壞,有勝於無,到了二十一世紀,內地儼然成為全球電影的巨大票倉,新銳導演,新人演員層出不窮。

香港電影業想來分一杯羹,必須製作合內地觀眾胃口的影片,同時,不放棄栽培『自己人』,我正是其中之一。

他們優待我,亦是另一種限制,我想接洽港圈以外的製作團隊,幾乎不可能。

我的銀幕處|女作,黃子凡導演的《飄縱口紅》,是一部動作、劇情、輕科幻,還有一點賽博朋克風格的電影,票房沒有名氣大,但是還過得去。黃子凡導演的名頭,仍是響亮的。

不過,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這一部電影,為我帶來的最佳女主角提名。

聽到這個消息之時,我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是:有人給我買獎了?

接著我想,我已經跟方柏安鬧翻了,不會有人給我買獎了。

為什麼我在第一時間認為這個提名有貓膩,是我清楚地記得,第一天在片場,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令黃導很不滿意,連著幾天下來,我還是沒有半點長進,他直接將劇本砸在監視器前,起身走人。

經紀人安慰我說,黃導是大導演,有大脾氣,誰都領教過,不是你演的不好。就怕我當場哭出來,然後找方柏安告狀。

其實,我的情緒波動不大,甚至很同情黃導,我是製片方定下的女主角,他不能換人,可他是出名的性情中人,把他惹急了有可能辭職不幹。

黃導這一走,叫整個劇組停工,據說他與編劇老師徹談一夜,大刀闊斧地改劇本,耽擱了五、六天,最後送到我手上的劇本,彷彿殘留著剛剛從印表機里出來的熱度。

再次接到拍攝通知,我是打起精神提早到現場,請其他演員幫我對戲,發誓做個好好學生,起碼不能逼老師重印考卷了。

一轉眼,電影殺青,一束鮮花送到我懷中,周圍響起祝賀的掌聲,經紀人帶著我到處合影,我始終在狀況外,好像才找到一點點感覺,距離變成片場老油條,還差十萬八千米,就已經結束了。

黃導沒空寒暄,許多工作等著他監督,對我只有一句,「沒有你啊,沒有這部戲,你是有天分的,以後多看多想,才會走得更遠。」

搞不清他是嘲諷還是認真的,我都不知道怎麼接,遲疑一下,我答,「行。」

後來,我們有碰過面,那個時候,對於演戲這件事情,我已有不少心得,亦甚覺黃導是我的恩師,他毫不留情的批判,都使我獲益匪淺,更不要提,他是很認真地教導我該怎麼面對鏡頭。

接下來該說一說,我和方柏安是怎麼分開的。

這裡要提及一個人——孟生平,他應該是我母親這一輩人的偶像,大概是娃娃臉的原因,他長得是越來越年輕,也不似打過針的僵硬,真邪門。

《飄縱口紅》殺青不久,公司安排我來拍攝孟生平的新歌MV。

我對孟生平這個名字很熟,對他這個人不了解,加之,他的長相不是我欣賞的類型,我也不喜歡聽他的歌,所以在拍攝現場見他與每個人握手道「辛苦」,轉頭悄悄接過助理遞來的濕紙巾擦手,隨後跟MV導演大聊慈善事業,我莫名認為他有一點虛偽。

可能是因為MV比電影問世早一些,關於我進入行業的契機,廣為流傳的版本是孟生平慧眼識珠,將我推薦給黃子凡導演。

MV拍攝結束之後,過了兩個月,孟生平親自給我打來電話,說,謝謝我幫他拍的MV,他很喜歡,順便問我要不要看他的演唱會。

我有點詫異,他居然還記得我,因為這個MV,他不用出鏡,來現場只是問候工作人員,除了塞給我一瓶飲料,從頭到尾,我們都沒有說上幾句話。

孟生平託人給我帶來兩張演唱會門票,在方柏安邀我去看音樂劇之時,我偷偷把其中一張門票,夾在他的皮夾里。

這麼多年來,孟生平的人氣還是那麼旺,保持著一年一場演唱會,搶票靠手氣和黃牛(黃牛劃掉,孟老師見不得這兩個字,會發火),而他留給我的座位,離舞台很近,視覺效果一定很棒。

演唱會開始之前,我百無聊賴地放眼一望,真是人海茫茫,等照明燈一滅,尖叫聲響起,舞檯燈光亮起,經典的歌曲一首又一首,只有我身旁的座位一直空著。

方柏安沒有來,是他沒有看見門票,還是另有原因牽絆?

我不能確切地說出,我與他處在什麼樣的關係中,但是我心知肚明——我不能追問太多。

為了慶祝我的第一筆片酬到賬,方柏安送給我一輛紅色敞篷跑車。

驚喜之餘,我說,我家沒有車庫。他順理成章地說,那就換個有車庫的家。

於是,我順理成章地搬出外公外婆家,獨立生活。

方柏安租了一間公寓給我,裡面有一間卧室,廚房、衛浴、客廳都迷你,傢具、設施齊全,尤其,窗外可以望見維多利亞港,可想而知,租金不菲。

等到我的第一部 電影上映,我跟他在一起有一年的時間了,他喜歡開朗、自信、光彩照人的女人,潛移默化地影響我的性格發生改變。

在《飄縱口紅》發布會上,記者問我如何評價自己的表演,如果是以前的我,難想像到自己會大言不慚地說,「我演得還不錯,搞不好要得最佳女主角。」

誰曾想,就差一點點呢。

跑完內地的路演,又將送走一個冬天,這一周沒有工作安排,我從學校回來,躺在沙發上,心血來潮,想學料理。

念頭一動,我身體力行,出門去超市買食材。最後我照著網上的菜譜,做了一道咖喱雞腿肉、起司雞蛋三明治,味道不錯。

不過,畢竟是自己的成果,再壞都能包容,不太客觀,而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美食評論家——我的愛人,方柏安,此時此刻,他正在陪著一位女子逛商場,共進晚餐,車上擁吻,再送她至機場。

之所以我知道得這麼詳細,因為這一切都登在八卦雜誌的封面上,標題是雜誌一貫的俗辣,大意是方柏安與她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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