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不畏雲遮眼,身在最高層 第七十五章 斬草

承平十七年七月,雖說才至秋初,但東北卻已經冷了下來。白山黑水間討生活不易,一年內大雪封山三四個月都是常有的事,七月中,秋收已經結束,大家也做好了貓冬的準備,整個田地的氛圍都悠閑了下來,各地的佃農,已經開始琢磨著要不要進山打點野味,在第一場雪落下之前給自家的庫房裡添點葷腥了。朝鮮乃至東北沿海各地的港口,也是擠滿了各地商船甚至是漁船,趕在港口上凍前做最後一波生意——雖說禁海令已經下達了一年時間,但這麼長的邊境線,走私交易根本是防不勝防,各地長官收了好處,便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由得他們去了,只是可惜了銀庫收不得商稅而已。

龍樓谷雖然和白山鎮聯繫緊密,但這麼多人住在谷內,多半又都不事生產,肉菜之物也不能完全依靠白山鎮供給,多少要向外補充糧食。眼看到了七月,谷中也是接連出動了幾波人,走老路去買糧。因多年前的事,現在谷里成年男丁不多,權伯紅雖說身為國公府之子,但在谷里居住多年一向本分,漸漸地,隨著國公府那邊發展的腳步,他在谷里的地位也有提高,此次出門買糧,他便是做了個副手,一道去南浦港和商販接洽。

一旦出門,眾人說的就都是朝鮮話了,和一般的朝鮮民眾外表上看沒有絲毫差別,權伯紅這些年朝鮮話說得雖然也不錯,但卻始終比不得龍樓谷土生土長的居民。便由得宗房帶隊的權瑞璽去和商販交涉,他自己在碼頭上四處遊盪,一個也是散散悶,還有一個,也是了解一下東北一地的動向,雖說香霧部耳目靈通,但很多時候,碼頭上的消息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這幾個月,南邊內陸流行鼠疫的消息,已經漸漸傳到了朝鮮,甚至於朝鮮境內也開始爆發小規模的瘟疫,南浦港的漁民,說起來都是連連搖頭,有人道,「聽商船上的大人們說,連日本都不行了。就是不讓船隻靠岸,也有人不信邪,在淺灘和他們做生意,回來身上就帶了病。」

這些消息,往往都是神乎其神、誇大無比,但大秦正在流行疫病,而且這疫病有向北蔓延的態勢已是不爭的事實,權伯紅不禁皺起眉頭,站在碼頭上出神。一時無意間,便阻了人的路,被一名粗壯大漢撞了一下,那人瞪了他一眼,喝道,「兀那小子,什麼眼神!」

他說的乃是漢話,權伯紅只做一臉茫然,和他對視了一眼,只覺那人有些眼熟,待要定睛看時,那人卻早上小船,擺渡到自家大船上去了。權伯紅擰起眉頭,踱回族人身邊,便有人問道,「怎麼,剛才那大漢,是秦人么?」

整個朝鮮的走私生意,基本都被權家壟斷,商船來來去去,底細多數都是權族熟知的。權伯紅道,「是秦人,態度還很兇惡,不大像是來做生意的。」

碼頭上有幫閑的聽了,便乍著膽子道,「十多天前就到了,說是要去日本,但那邊流行瘟疫,根本沒法停靠,才轉回來的。現在咱們朝鮮幾個港口,也就是南浦港附近沒有瘟疫的消息了。咱們也都覺得不像是做生意的——更像是兵呢!聽說,是要到海對面去的。」

權瑞璽和權伯紅交換了一個眼色,便擱下話頭上前道,「來了多少人啊?不會是沒安好心的海盜吧。」

「那倒是不會的。」那人連連擺手道,「十多天來都在船上住,不肯上岸,說是怕染了瘟疫。船上還有洋人,據說,據說是什麼引路的,也就是來了這麼一船幾十個人。」

眾人這才安下心來,自去買糧不說,當晚權瑞璽還抱怨道,「自從出了個新大陸,這幾年來,港口是越來越不清靜了!」

權伯紅呵呵一笑,沒有搭腔,出門欲去洗漱時,在懷裡一摸,居然摸出一封信來。

他捏著這封信怔了半日,才想到白日里那大漢的隨意一撞,原本寧靜已久的心忽地砰砰跳了起來,覷得左右無人,便捏開信細細看了。看完後隨手揉成一團,扔在水裡就讓其化成了一團糊。

次日眾人照常安排運糧的事,自然也有商號作為掩護,一切都是駕輕就熟,買了糧又換路運回龍樓谷,來來回回換了不少交通工具,走了也有三四天這才平安到家。權伯紅如常交卸了差事,舉步回家時,林氏正盤腿坐在炕上和幾個婦女看紙牌,見男人回來,大家也都散了,林氏出來道,「這一路走得還順吧?」

權伯紅只簡單嗯了一聲,林氏就已經是微微一怔——夫妻多年,默契非凡,一點眉高眼低肯定是看不出來的。她先也不說話,打發權伯紅吃了飯,晚上安歇前才低聲問,「怎麼?」

權伯紅壓低了聲音道,「二弟妹已經派人過來了!」

一句話便把林氏說得色變,「怎麼這麼快?不是說還要一兩年?」

「京師局勢有變了。」權伯紅低沉地說,「好在現在谷里還沒收到信,依然算是有機會的。」

林氏不免犯了難,「這一大家子的……信上怎麼說?」

「就是因為京師局勢有變,倉促間人手和火器都沒準備好。」權伯紅嘆了口氣,「該做的鋪墊也沒有做好,所以只能派個二百人的小隊來,說是定於三日後過來……我們還有一兩日準備的。」

這幾年來,谷內對林氏等人的防備也是漸漸鬆弛了。有了閑暇,也能去到朝鮮這一面散散悶,買買東西。林氏和權伯紅出門都不成問題,唯獨就是孩子們是極大的累贅。權伯紅原指望林氏能有主意,沒想到她也是張口結舌,兩人目光相對,權伯紅才要說話時,林氏一咬牙,斷然道,「就算我們出不去了,也要把孩子們給送出去!」

這話說出來,權伯紅倒是放心了些,他點頭道,「原本還想通知大伯一家的,現在看來也沒這個餘地了……後日似乎是安水鎮的集日,我等不妨尋找機會,分頭行事……」

林氏也開動腦筋,和丈夫一道苦苦思索了起來。

二日後,安水鎮開了集日,谷中有些資深女眷,可以隨意外出的,也是有意出去買些針頭線腦的,順便也散散悶:雖說谷里什麼都有,但貨色畢竟不如自己挑的可心。林氏抱了兩個小些的孩子,隨口說了幾句也就跟著一道去了。權伯紅則在家中歇息,到了午後,方才招呼長女,道,「咱們出去溜達溜達。」

遂帶了孩子,一身青袍,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出了屋子,空著手往外頭走,路上遇到了權世贇都只是隨口招呼,權世贇還笑道,「這麼冷的天,出來散步也該加件大氅。」

權伯紅這才回去加了衣,和女兒一道溜達到了山下,守著谷口的兵士道,「喲,帶著女兒上哪去呢?」

權伯紅略帶無奈地道,「這妮子鬧著要去鎮上,她母親又沒帶她去,和我哭了半天了,只好親自帶出去走走,現在過去,到天黑搭車回來也還算來得及。」

谷內的馬匹都是被嚴格控制的,錯過了大車,可不就只能走著去了?那族兵看著大囡囡一笑,作勢要擰她的臉,大囡囡忙躲到父親身邊。她秉性聰慧,本來也閑不住,聽到父親這樣說話自然不會去拆穿了,反而上下跳著道,「去玩嘍!去玩嘍!」

如此順風順水地出了谷口,兩人順著這條大路走了半個來時辰,路邊樹後忽然就跳出兩個人來,大囡囡才要叫,權伯紅已沉聲道,「不可無禮,這是自己人!」

果然,當日在港口見到的大鬍子笑呵呵地望著權伯紅,單膝跪地施了一禮,道,「大少怕是不記得我了,小人乃是桂帥身邊家將,昔年在京內,曾見過您一面的。」

權伯紅愕然片刻,才想起來笑道,「啊,是了,那時你陪著你主子來我們家拜訪二弟——一轉眼,也是這麼多年了!」

此處不宜久留,在二人的襄助下,一行人急行軍般直接拐道去了南浦方向,大囡心繫林氏和弟妹,不斷問,「爹,娘呢?弟弟們呢?」

因小巫山生幺兒時難產去世,這幾年林氏是真正在帶孩子,一家人彼此感情甚篤。大囡也是真正挂念嫡母,權伯紅道,「你娘和弟弟自有人去接的。」

那大鬍子也笑著說,「別害怕,車過的時候,俺們已經看到了你娘身上掛的玉佩,亦是派人綴上去了。」

大囡方才不再說話,權伯紅擺弄了一下腰間玉佩,也不由微微一笑——自從年前蕙娘再來過一次以後,此次外出,他都佩戴著這枚青玉佩飾。

一路無驚無險地到了南浦,在船上等候了半日,果然林氏和兩個兒子都到了,幾個小的還不明所以,不斷地問林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啊?」

林氏一把抱住兒女們,淚珠滾滾而下,哽咽道,「咱們就要回家了!」

權伯紅在一邊看著,也是感慨不已,此時大鬍子請他出去議事,因和他商議道,「事出極為突然,唯恐人多了走漏消息,此次老爺也就派了身邊五百親兵來辦這事,餘下人都在船上,今晚就可到了。事不宜遲,我看還是速戰速決地好,只不知道五百親兵,可否打下谷內呢?」

權伯紅這時亦清醒過來張了張口也是欲語無言,難下這個狠心,正在猶豫時,林氏從艙內走出,斷然道,「谷內雖然現在壯年漢子少了,但青年、中年的男丁也有數百近千,再加上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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