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不畏雲遮眼,身在最高層 第四十八章 答應

權仲白這個人,著實是有幾分雙重標準的,自己跑去歷險,輕描淡寫的,好像是出門采個葯扶個脈似的。蕙娘一說要去,他登時又是另一種態度了,纏著蕙娘,從各種角度來論證一個不會說北戎話的女性孤身前去北戎聖城有多危險。他道,「若以我游醫的身份,你只能裝作是我的婢女。在當地毫無地位可言,任何人都能把你隨便買走——」

至於裝扮成男性,這種事在北戎那種關外之地是不可行的。在那樣的地方,男性隨處便溺、赤|裸上身都是常見的事,就是蕙娘不介意看別人的,她自己身為男性到處去找廁所也很離奇。所以蕙娘勢必只能裝扮成年老女僕過去,根據權仲白的說法,這種人在北戎草原上是最為底層的存在,因為年老不能生產,如果無法依附子女生存,那就人人都能輕賤、使喚。

再說,蕙娘還不會說北戎話,到了當地溝通都成問題,而且還容易被有心人注意上,如此一來,只能給她和權仲白徒增危險云云。總之就是為了強調蕙娘過去,非但不能幫忙,反而還會壞事云云。

蕙娘不慌不忙,開口就是一長串北戎話,雖然不多流利,但口音居然十分純正。她鄙視地看了權仲白一眼,道,「你忘了么,宜春號在北戎有個極大的票號,就是現在兩邊交戰,都沒有停止營業。多少商人現在都把貨給放在那兒呢。我要過去那邊還不簡單?只看以什麼身份過去而已,你說得對,沒家沒業的老額吉肯定是經常受人欺負的,是以我不如扮成你娘過去,你道如何?」

兩人言語纏鬥了半日,權仲白終於受不住了,告饒道,「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背著你先斬後奏了,如何?」

蕙娘其實也深知自己的北戎話雖然還可溝通,但除了最常用的幾句以外,不過是三板斧,再說她雖有功夫,可畢竟還是女子,跟隨在權仲白身後,難免有些礙手礙腳的,她和權仲白繞了半天,要的無非就是這句明確承諾。如今得了權仲白的準話,也就鬆口道,「罷了,那我再想想吧,橫豎距離祭天聖典還有段時日,你也不必現在就跟著過去。」

也是,這個計畫要不要繼續推進,看的還是京城那邊的態度。權仲白也就按下此事不提,又和蕙娘閑話了幾句,便躺倒休息不提。

他這次過來,行程絕密,即使回到何家山,還不方便揭開身份,權仲白卻是閑不住,得了一點空閑,寧可喬裝打扮,也要過去幫忙軍醫看病。蕙娘得了閑也過去看看,不過現在休戰期間,沒什麼重傷患,無非是風寒感冒等等。權仲白也開了藥方,安排眾人熬煮,給兵士們服用,提高他們的抗寒能力。偶然有些修葺工事時跌落的兵士,倒也都是骨傷而已,這都是軍醫拿手的活計,並算不上什麼。

蕙娘本也可以回京了,只是沒等到準話,依然心頭惴惴,橫豎現在京城雖說暗潮湧動,但良國公府不過是個看客。至於鸞台會那裡,權世贇已親自從東北趕回主持情報大局,他對權仲白隨意外出的事也是大為惱怒,巴不得蕙娘親自把他給拎回來。

蕙娘自忖接管鸞台會期間,蕭規曹隨,還沒開始大肆排擠異己,也不怕權世贇查問,因此並不擔心這個。倒是焦勛那面,現在和她多少是有點失去聯繫了,這亦是無法的事。現在軍營,良國公眼皮子底下,她又沒帶什麼下人,想要隨意和關內送信,哪有這麼簡單?

兩人在何家山住到了第七天上,這天早起,便覺得天色一片昏暗,權仲白道,「只怕是要下雪了。」

果然,到得下午,細雪飄飄洒洒,已是把地面都染了白色。權仲白望了望天色,道,「現在就下了雪,看來今年冬天肯定是打不起來了。」

下了雪,天氣就要冷了,蕙娘道,「這我也是聽說了,現在北邊到了冬天,城牆都是大冰坨子,除非是沒水的地兒,實在是沒法子了,才不造冰牆。」

要攻破冰牆,現在還沒什麼太好的辦法,權仲白點頭道,「正是如此,再說現在接近北戎的祭天聖典,估計他們會把何家山一帶的兵撤一些回去,也減少出去巡邏的次數。做了冰牆以後,各門大部分都封死了,士兵進出,沒那樣方便,達延汗要和何家山聯繫,也比較困難了。」

從前的達延汗,何等威武,羅春都要被他擠得喘不過氣來,他的幼子雖然繼承了這個封號,卻再也沒了父親的血性,多次想要歸附大秦,進內陸生活,但大秦哪有地來安置他們?他簡直是被逼著呆在領地上的。蕙娘想到今昔變化,免不得嘆了口氣,道,「這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前人打下偌大的基業又是如何,後人守不住,也是百搭。」

權仲白搓了搓手,道了聲好冷,因對蕙娘道,「昨日爹身邊親衛去山上獵了幾頭狼,你吃過狼肉沒有?我們把爹喊來,烤著吃,拿鹽搓過再撒點辣子,別提多惹味了。」

蕙娘也是好弄之人,現在橫豎也是無所事事,雖說心裡對權仲白出關的事依然懷有疑慮,但她是藏得住事的人,便歡笑道,「好哇,雪天烤狼肉,聽著就帶勁兒。」

便真的請了良國公來,三人在帳篷群中的空地里,燒了一把火,上頭架了鐵絲網,就這樣燒烤起來,因軍中不能飲酒,便沒溫酒,只是啜飲著熱羊肉湯。

北地苦寒,平常還好,但凡有些追求的將領,到了冬天都會設法保證兵丁們頓頓吃飽,偶然見到葷腥。所以桂家軍不能說多麼飢餓,但權仲白手藝居然不錯,被他這麼一擺弄,香味傳出了老遠去。不少換防軍士都隔了遠伸脖子偷看,還悄悄地咽口水。蕙娘看了,便笑道,「爹,桂家軍膽子賊大,您這統領身份,他們也敢胡亂窺伺帥帳。」

良國公欣然道,「還不都是仲白把這肉烤得太香了點。」

權仲白對外再有神醫架子,在妻子和父親跟前也就是個一般人,此時蕙娘和良國公都在安坐,只有他一個人忙裡忙外的,將幾串肉在火上翻轉。聽聞父親這樣說,他便搓著手道,「有什麼事都怪在我頭上,何等方面?爹您繼續,不必礙於我在跟前,還不好說話。」

良國公對權仲白,從來都有點沒辦法,又有點說不出的,無可奈何的溺愛。權仲白這樣說話,他也不生氣,只是嘆道,「不怪你怪誰?多虧給你說了這個媳婦,不然,你現在是把天都要鬧破了。」

雖說是向著蕙娘說話,但話中那淡淡的疼愛之情,卻是不容錯認。權仲白把一塊狼肉割了下來,送到父親碟中,道,「別怪我啦,您老人家啊,先用點燒肉吧。」

他平時感情上也淡,蕙娘和他,可算是生死相依,一起經過了不知多少風霜雪雨,權仲白連自忖必死之時都說不出什麼好聽話,在他父親跟前更不用說了。他和良國公,在許多事上也是矛盾重重,平時接觸不多,就算有密談,蕙娘也難在場見證。此時從權仲白這平平常常的一個舉動,一句話里,她倒是品出了一些滋味,正在琢磨呢。權仲白也把一塊烤得通紅的肉塊割到她跟前,道,「狼肉最補,吃這一頓,今年冬天不必怕冷了。」

蕙娘便笑道,「你也來吃吧,火蓋上一點,讓它慢慢烤。」

又惋惜道,「可惜來得倉促,沒帶燒刀子,吃烤肉就得配燒刀子,圖的就是那股粗野勁。」

正說著,只聽遠處一聲長笑,有人欣然從帳篷間的小道里轉了出來,說道,「少夫人您這就有所不知啦,狼肉上火,再喝燒刀子,難免鬧口瘡。這吃狼肉,最好是陪我們西北的鳳酒,綿長醇厚、中正平和,狼肉的火氣勁兒,一下就能被壓下去。這是軍中不能飲酒,改日得閑,我送您兩頭狼,兩壇酒!」

來人和良國公年紀約莫相當,蕙娘雖然和他素未謀面,但從他氣度,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肯定是軍營之主桂元帥。雖說桂家和宜春號以及她焦清蕙算是隱隱的同盟,但這的確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桂元帥桂明本人。

她站起身含笑招呼,「侄媳婦見過叔父。」

桂明欣然一擺手,「太客氣了!我是一回軍營,就聽說有貴客駕到,趕緊過來拜會,沒想到卻是趕了巧,能偏幾口狼肉吃。就是打擾了你們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了!」

三人自然忙都客氣遜謝了一番,方才分賓主坐下,桂元帥十分自律,雖是主帥卻也不肯破戒小酌,吃狼肉配羊湯,倒也是怡然自得。幾人吃吃喝喝,只說些瑣事,待氣氛熱乎起來了,蕙娘才笑問道,「叔父從西安回來,可曾收到消息了?」

這麼大的事,桂元帥能不收到消息嗎?他眉宇微微一暗,卻很快又若無其事地咧嘴一笑,和蕙娘開玩笑,「怎麼沒收到消息?我心裡樂得慌呢,只要含春能平安回來,我們家說不準就多了個公主媳婦兒,這是多大的體面?」

話雖如此,桂元帥眼中卻是全無笑意,這一點,三個人都看出來了。蕙娘皺眉道,「這麼說,您是——」

「皇命如山,」桂元帥嘆道,「此事若能辦成,西北少了多少兵禍?如此大義之事,我們全家赴湯蹈火都是在所不惜,我們——能不答應嗎?信使過西安的時候,找我談了半晚上,我當場就給皇上寫了信,把我的態度給表了。」

這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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