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不畏雲遮眼,身在最高層 第四十章 跑了

這個消息,燕雲衛肯定是以密折上報。但事情已經發生,消息已經傳出來了,現在南洋的又不止一些大商家,呂宋如今正兒八經就是大秦的殖民地了,從前英國人在呂宋的那套行政班子,現在大秦也要照樣再建立一套的。這些人不可能都是沒嘴的死人,燕雲衛的專折也就是打個時間差而已,頂多就能捂上兩到三個月。在這兩到三個月里,皇帝按慣例肯定要和內閣幾個重臣都把態度統一好,盡量以雷霆萬鈞之勢把這個案子給定下性來。不然,值此多事之秋,再來一場動蕩,別說舊黨了,只怕連軍隊都有幾分人心惶惶。

這一場勞師遠征,定國公雖然輸了,但也算是情有可原,畢竟蒸汽船的出現,到現在都沒個破解之法。魯王佔據地利,又有這一利器,打敗勞師遠征的定國公也是毫不稀奇。不過軍令如山、賞罰分明,輸成這個死樣子,整個船隊都折在了當地,連天威炮都失陷其中了,大秦可說是血本無歸。這個罪責,不可能因為定國公的死亡而被輕輕放過。當然還有隨行許多副官,其家人少不得也要受到牽累。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在這個結局幾乎已經註定的博弈里,唯一可能被改變的只有孫家的結局。當然,這件事也許以前小牛妃還能出出力,但她現在自我放逐去了大報國寺,後宮裡再沒人會給孫家說話了。至於朝中,孫家原本的盟友桂家,現在無人在朝,唯獨一個桂含春,還沒有上摺子的權力。保持沉默那是在情在理,至於別人,文武殊途,舊黨自己還亂不過來呢,要顧到他們也有點難。

蕙娘和權仲白談起此事時,也有幾分感慨,她道,「此一時、彼一時,若是定國公人還在,即使輸了,也不至於落得這般下場。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許多事經不得細思,越想越讓人覺得人生沒味。」

「所以說,你祖父生前雖然權傾天下,卻甘於粗茶淡飯,這其中是有道理的。」權仲白現在也很少說這些帶了仙氣的話,此時偶一提起,蕙娘聽著,又和當年不同,已經不再那樣反感鄙視,反而隱約有些認同。「把這些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了,一朝失去,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不具備。但其實人生真味,哪在這些燈紅酒綠里。」

蕙娘白了權仲白一眼,半真半假地道,「你總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敲打我的機會……其實,迴避這些享受,又何嘗不是掩耳盜鈴?對酒當歌,該作樂的時候歡笑得起來,該離席的時候也能走得乾脆,我覺得這才叫真正瀟洒呢。」

權仲白在這種形而上的討論中,總是很寬容的,他欣然道,「你說得不錯。這也算是一種心態吧,就不知道孫家人,現在秉持的又是那種心態了。」

牛家的下場,算是外戚中比較凄慘的那種。那是因為他們家犯的是謀反大罪,這種事誰能為他們出頭說話?似定國公這種罪名,那是大有可議之處,內閣現在說話算數的三個閣老,按影響力排名,大約也就是楊、王、吳。這三個閣老里能有一個為孫家說點話,找點理由,皇帝心一軟,削個爵那也就了事了。這時候就看得出裙帶關係了——若是少個關係,這時候沒人說一句話,真要較真從重,起碼三等親內都得被株連。

當然,這時候孫家也無謂再顧及面子了,肯定也得四處送信央求親友幫忙出頭。只是蕙娘從香霧部這裡送來的情報,卻不見孫家有此舉動。孫夫人似乎真就聽天由命了,成日里只是在家幽居,甚至連轉移財產這種常見的手段都沒有預備實施——這就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了,蕙娘對孫夫人一直也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好感,此時真是看戲的替戲台上的著急,恨不能提示她好歹聯繫一下她親娘:別人都還好說了,閣老太太那起碼也會為她收容一點孫家的老本吧?將來孫家能否安穩度日,也就看此時能藏匿下多少老本了。

「別是和牛妃一樣,也有點心灰意冷了吧。」和權仲白說起來,也不是沒有感慨,「她的命也著實不強,現在除了一個親生兒子以外,就剩那一堆庶出的拖油瓶了。」

權仲白雖然和孫家十分熟悉,但見慣人情冷暖的,倒是十分淡然,「孫夫人也是聰明人,皇帝真要搞他們家,以他手段,一文錢都能榨出來。要有心放過,自然會給孫家留點家底。就我看,他對孫家還是有情分的,現在定國公去了,他反而能高抬貴手,若是定國公活著卻不回來,孫家才是有大麻煩了。」

既然對蒸汽船暫時是斷了念想,兩夫妻在這件事上就真只是看戲了。又過了數日,這件事終於被擺到了檯面上——也不知是他自己級別太低,還是十分盡忠職守,反正在呂宋當地監督運糧的一個糧道官,一聽說船隊居然全軍覆沒,立刻大驚給上了奏摺。

這種公開的奏摺,那都是先入內閣的,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看見,消息頓時野火般地傳了開來。蕙娘藉機教兩個孩子並喬哥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在就是見得人情冷暖的時候了。你瞧,這消息一出來,楊閣老太太天天往定國公府去,連楊寧妃都為孫家說了幾句話,倒是桂家、衛家,一個也是十幾年的交情了,一個呢,定親的兒女親家,此時毫無表示,便見出了親疏。」

歪哥聽得若有所思,乖哥倒是有些懵懂,眨眼道,「娘的意思,楊閣老家和寧妃娘娘是好人,桂家和衛家,是壞人嗎?」

蕙娘不免失笑不語,歪哥使勁白了乖哥一眼,道,「哪有這麼簡單。一邊是親女兒和親姐姐,一邊是才多少年,都沒成親的兒女親家,還有一家連親戚都不是呢。這態度,能一樣嗎?」

乖哥嘟囔道,「不是就不是,你那麼凶幹嘛……」

喬哥倒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桂家不出面也罷了,他們家正在打仗,按慣例,朝中事一句話都不說的。再說,京里也實在沒人,聽……聽大妞姐說,現在連她二伯都去何家山了。只得一群女人在京,想出頭也無處去出。倒是衛家,令人心寒了,本來就是孫家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反而一句話也不肯說。」

「衛家也有點迫於無奈吧。」歪哥倒是敏捷,「如今牛妃去了大報國寺,就是衛統領負責護衛,比起從前的九門提督,這看似平調,其實也是等於把他給投閑置散了。這會兒衛家也是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幫孫家脫難?」

幾個孩子里,歪哥不必說了,小心眼活泛著呢,在父母跟前也是習慣性藏話,在廣州住了大半年,更像是小狐狸了,要挖出他的真心話,連蕙娘都覺得有點吃力。乖哥呢,死心眼,在這種事上絲毫也不在行,好在本人也沒有知難而進非得要走仕途,他現在是真的對造船很感興趣了,成天跟著先生鼓搗算術:據說也是楊七娘在廣州時指點的,要學造船,先學算術,算術好了,能畫出圖來,造船的工匠哪裡還不好找?

不論怎麼說,總是比鼓搗火藥好,怎麼說也是正經的營生,比起那些風花雪月票戲捧角的大少爺,蕙娘倒更願意乖哥就這麼地怪下去。權仲白在這件事上也是旗幟鮮明地站在她這邊,雖說喜歡什麼由得孩子去——但再由得,也由不得他浸淫在這些靡靡之音里。

倒是喬哥,這幾年來,教育畢竟是有了成效,雖說這孩子還是心實,但一來在五花八門的師傅帶領下廣博了見聞,二來跟在蕙娘身邊言傳身教,還有個半瓶水晃蕩的文娘貼身帶著,如今倒是漸漸越來越懂事了。蕙娘亦頗為欣慰,她便問幾個孩子,「若你們是孫夫人,現在會如何做?——歪哥最後答。」

歪哥本來張口都要搶答的,現在被母親截斷,不免有幾分悻悻然,撇了撇嘴沒有做聲,乖哥倒是不解道,「這有什麼該怎麼做的?反正看朝廷怎麼判了,若是殺頭,連命都沒了,還要什麼準備呀。」

蕙娘有點無語,權仲白道,「那若是沒殺頭呢?」

「若是沒殺頭,連命都保住了,可不是高興還來不及嗎?還計較什麼別的?」乖哥有父母撐腰,就比較膽大了,不顧歪哥在一邊沖他擰眉瞪眼,自己得意洋洋地把話說完了,歪哥只好捏著眉頭,做小大人狀嘆息。

「當然,人死萬事空。」喬哥要更深思熟慮一些,「可不能不為後人略做考慮,本朝慣例,外戚犯事,女眷最慘也就是個發賣為奴,這是謀逆之罪才有的結果。即使是抄家流放,人好歹也要活。此時可以把一些貴重細軟交給親朋保管,即使十成只能保住一成,這一成里最後到手的也不過就是半成,可到了失意時,一文錢都比天大,這些錢也夠孫家綿延下去了。」

蕙娘和權仲白、文娘交換了眼色,均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滿意之意:雖說是四平八穩,但勝在見事還比較清楚,起碼以後即使家庭敗落了,喬哥也不至於束手無策。

歪哥沒等人問,得意洋洋地便道,「要是我,我現在就找人托廢太子的關係,讓他出來哭去。娘不是說過,陛下心裡對廢太子有愧嗎?現在廢后娘娘都去了,廢太子哭一哭,指不定皇上就心軟了呢?再到親爹跟前哭一哭,憑他說一句話也好,指不定家裡就保住了。哪怕是削成平民也好,有錢在,怎麼不是過生活?」

蕙娘唇邊不免露出一點笑來,卻是使勁繃住了,不讓歪哥太過得意。她特地輕描淡寫,不予置評,眼神從滿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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