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不畏雲遮眼,身在最高層 第三十五章 急變

在雙方語言不能說很通的情況下,就算有千般心思,也都無處去使。使節團固然對大秦官場是兩眼一抹黑,幾乎是被完全孤立了起來,而蕙娘等人對海那邊的情況也是一無所知,雙方連彼此的圖謀都不明白,要爾虞我詐未免也太難了點。幾個使節分別用法語給蕙娘寫了回答,這裡自然要找人去翻譯,蕙娘也不好徑自走開,便將宴請繼續,又擺齣戲來,請使節們看戲。

到了這時候,個人的性格便看出來了,奧地利使節繼續漠不關心地出神,弗朗機使節估計就是來享樂的,對那些咿咿呀呀的戲子們很有興趣,一雙眼瞪得都要掉下來了。尤其是對幾個旦角,更是運足了目力打量,直是色授魂與。蕙娘估摸著他是不知道今日叫的是男班,她亦不去戳破,自己看似專心看戲,其實暗中也在打量法國使節和荷蘭使節,見他們喃喃私語,不知正商量著什麼,心底便也漸漸有數了:估計英國在泰西那邊,起碼是佔據了很大的優勢,以至於對大秦的力量,泰西諸國都懷抱了很大的期望。

這種表面功夫,泰西人似乎不如大秦人這般爐火純青。法國使節幾次端詳蕙娘和喬管事,都是失望而歸——在他心裡,蕙娘和喬管事應該是合作關係,蕙娘早注意到,在泰西,商和官之間的距離似乎沒有那麼迢遠。法國人要是再了解一點大秦的現狀,便可明白,蕙娘就連和喬家三位爺,現在都隱隱有點統屬關係,喬管事不過是京城分號的二掌柜,他根本就不配和蕙娘商量,這一次就是出來做幌子的,自然不會在神色上露出異狀了。

台上戲唱了兩出時,翻譯的結果也回來了,四個使節寫的信息有出入,但大差不差,奧地利使節寫得最簡略,只評價了英吉利現在的泰西霸主身份,並點了點法國和英國之間的敵對關係,別的並未多言。弗朗機使節倒是把新大陸的局勢說得比較詳盡:現在的新大陸,幾乎已經可以說是英法兩國的天下,事實上,在更為富饒的中部地區,英國人完全佔據了優勢。因此,對於當地土著的獨立戰爭,各國都是樂見其成的。現在他們已經無力獨自和英國人抗衡,因此也是很明確地想要借用大秦的力量,和英國人在他們所說的近東地區組成聯盟,限制英國軍力回防。如此一來,新大陸的獨立軍所受壓力將會驟減,而英國失去了重要殖民地以後,在泰西也就不能再那樣橫行霸道了。

如此跨海的制衡戰略,對蕙娘來說都很新奇,更別說對別人了。喬管事看得直皺眉頭,半晌才道,「這,咱們的人在那邊到底怎麼樣,能不能分出一塊地來,他們可誰都沒說清楚呢。再說,這塊地——對咱們又有什麼用啊,隔了這麼遠,難道還能拉人過去種地嗎?就是通信都難,這可和呂宋太不一樣了。」

這些問題,他能看得清楚,蕙娘自然能看得更清楚。事實上,也就是因為這些現實的顧慮,讓大秦君臣甚至把定國公船隊的結局,都給擺到了羅春後頭,比起遠離大陸的問題,羅春的屬地可就和大秦接壤呢。

比起弗朗機使節的避重就輕,法荷兩國還是體現了比較多的誠意,都說到了定國公船隊的問題,口徑倒也是比較類似,都說定國公在海戰上損失比較大,於是也仿效魯王當年的策略,上岸用天威炮和魯王對陣,也被他硬生生地打出了一片領地來。現在正在和當地人貿易,交換口糧、奴隸,大有開始蓄奴種地,開爐煉鐵的意思,而且也在尋找礦山等等,看來,是打算和魯王現在的和平,不過是一種策略,根本上來說,還是打算打一場持久戰了。

在岸上,少了蒸汽船的戰略優勢,魯王的確也不能把定國公怎麼樣。只要兵丁人口損失不太少,那情況就還算樂觀,畢竟現在的魯王也是腹背受敵。再說,他如今對同文同種的大秦人,那需求是要比皇位還更大得多了。和大秦徹底撕破臉,也沒有太大的好處。僅從法荷兩國的回饋來看,蕙娘倒是傾向於虛與委蛇,和他們結盟,以換取定國公在新大陸更多的戰備支持。反正在南洋這邊,怎麼打不是打,英國人看來也是沒打算善罷甘休,他們要退,正好大秦也瓜分殖民地。他們要打,大秦肯定得奉陪到底,既然如此,法荷那邊能給定國公提供一些戰略物資支持的話,不論是搶魯王的地也好,還是一起搶英國人的地也罷,搶下來拿去賣,都好過縮手縮腳的,沒有一個具體的目標——這些使節透過細節,的確是勾畫出了一張比較美好的藍圖,但在翻譯最下頭,還有權仲白的潦草字跡——比起他平日里行雲流水的草書,這一次,字裡行間,筆鋒竟有些顫抖,完全體現了權仲白內心的情緒。

「定國公似乎已戰死。」

如此簡單的一行字,卻令蕙娘的眉頭,不禁一跳。她忍不住看了奧地利使節一眼,見他低眉斂目、神色寧靜,比起法荷兩國的竊竊私語,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倒是顯得十分冷靜。讓她也看不出來,其究竟是否故意泄出這個消息,當然,這消息的真假,就更不是從他的表情中能夠判斷出來的了。

「四個國家都沒掌握蒸汽船,但也在研發中。」她點了點信紙,失望地搖了搖頭,那邊的翻譯,自然把她的說話翻譯給幾個使節聽。四個男人都看了過來,蕙娘也不多說,有了這個話口,便站起身道,「這雖然體現了諸公的誠心,但一切均為畫餅,別說皇上,連我都沒有動心。諸公請慢用,自有人相陪,我就先告辭了。」

這擺明了是不滿意各國提出的條件,四國使節看來倒是都沒什麼不滿之意,紛紛起身送別,亦是體現了他們身為重臣的涵養。蕙娘和他們一一拜別,一轉頭就鑽進了為楊七娘準備的靜室。果然權仲白和楊七娘都在裡頭,兩人沉著臉對坐,居然無人說話。見蕙娘進來了,楊七娘方道,「應該不是有意誤導。」

她語調疲憊,彷彿之前已經做過一次推理,現在不過是在複述。「那人說的不是任何一種常見的語言,是奧地利那邊的巴伐利亞方言。若非湊巧她在南洋長大,機緣巧合下接觸到了幾個奧地利水手,又是個語言天才。我們根本沒有聽懂的機會,奧地利在海外沒有殖民地,幾乎沒有海上貿易。奧地利語,別說大秦了,就是全南洋又有幾人能懂?」

楊七娘常年居住廣州,又對海外貿易如此熱心,她既然這麼肯定,這消息基本全真無疑了。蕙娘先道,「啊,看來奧地利也不像是表面那樣無動於衷,他們對海外殖民地也是有野心的。」

她難得糊塗了一把,片刻後忽然反應了過來,話都沒說完,臉色便是一變,忙追問道,「那,他說了什麼?完全可以肯定定國公已經死了么?」

「他話里的意思,是讓大家『守住最後的秘密,別讓死人成為活人的阻礙』。」楊七娘面沉似水,緩緩道。「如果這個死人說的不是定國公,那就更慘了,足以說明整個船隊,已是全軍覆沒。起碼活下來的人,對局勢已經沒有多少影響了。」

能讓大秦改變態度,拒絕和魯王聯盟一起來瓜分英國人土地的理由無非有二,一個是主帥陣亡或者叛變,大秦朝廷感情上接受不了,還有一個就是船隊全軍覆沒,大秦失去了瓜分新大陸的實力,只能為他人做嫁衣裳。在現在信息極度不通的狀況下,到底是哪個可能,誰都不能輕易下這個判斷。可不論是哪個結果,對朝廷都將會是一個打擊。蕙娘的臉色一時也沉了下來,三人默然互對,過了許久,權仲白才道,「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這個地步,不管你們心裡有什麼想法,都該先向皇上稟報——」

「為什麼?」楊七娘問,語調竟十分冷酷。

權仲白默然片晌,才道,「他畢竟是天下之主。」

「不能以天下為念,在這件事上就不算天下之主。」楊七娘毫不停留地道,「他跨不過對魯王的忌憚,就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這時候,我遠著他還來不及呢,還把真相告訴他?此事稍一不慎,激起的風浪,連二皇子都能吞噬……」

蕙娘頓時又添了一分煩躁:不論是哪個結果,在真相大白以後,二皇子都將痛失臂助。孫家幾乎沒有可能熬過這場危機,桂家若不頂上,二皇子在短期內肯定無法和三皇子抗衡。這等於是逼迫桂家在做個決定,而楊善桐的回饋又是那麼冷靜,看來,桂家難免是要和二皇子綁在一起了。

但不論如何,如此大事,亦無法以她的意志為轉移,船已經派出去了,總是會帶著真情實況回來的,現在國公府甚至是鸞台會能做的事已經不多了。只能是靜觀其變,而蒸汽船的圖紙能不能要到,還得看時勢的發展。蕙娘看了楊七娘一眼,見她還在蹙眉思索,便不免嘆道,「人力有時而窮,就是首輔,怕也不能將天下大勢操諸掌間,這件事,現在我們也管不了了。七娘,想要的東西,我們再找機會去爭取吧。」

懂得適時放棄,也不能不說是一種難得的智慧。楊七娘眉頭皺起,半晌方道,「朝中無人,的確是太不方便了……是,這件事,目前我們沒法再用力了。且先這樣吧,事已如此,再糟能到什麼地步?索性亦別說了,揣著明白裝糊塗,看看宮裡什麼時候才能發現真相好啦。」

滿懷希望過來,結果卻發掘到了如此不祥的線索,即使是出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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