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不畏雲遮眼,身在最高層 第二十三章 愧疚

權仲白說她動搖胎氣,也許是為了給自己找個下台階,也許是真有其事,反正第二天起來,蕙娘真覺得腰背有點酸痛,她嚇得連忙卧床休息,也不敢出門。只派人去娘家把焦子喬和三姨娘接來說話——雖說三姨娘身為妾侍,是沒有上門探親的資格的,但以蕙娘如今在權家的身份地位,自然沒有人會多話的。

焦子喬如今也進入了拔個子的年紀,大半年沒見,和一株小松樹似的猛長了一截,他本來生得就好,這會越發是唇紅齒白,大有俗世少年郎的風範。最好的是他氣質馴順乖巧,看來很有大家子弟風範,卻又不至於過分木訥。見到姐姐、姐夫,他頗為親熱——蕙娘離京的時候,把什麼都給他安排好了,她人雖然不在京里,但對喬哥的考核那是根本就沒有停過,喬哥的日子倒是比她在京時還要難過。現在看到姐姐回來,當然高興,上前噓寒問暖了一番,又笑道,「又要當舅舅了,這個小外甥,和我年歲差得多,我這個舅舅做起來才有點滋味呢。」

一屋子人都笑了,蕙娘盤問過喬哥的功課,也不說滿意,也不說不滿意,喬哥不免有幾分惶恐,還是三姨娘為他說了幾句話,道,「這孩子聽話著呢,成天都在家上課,並沒耽誤功課。也就是逢年過節的時候,出去逛逛廟會。」

一邊說,一邊望著喬哥笑,喬哥驀然紅透了臉,垂下頭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說些什麼。蕙娘倒是有點吃驚了,她看了三姨娘一眼,先不問話,大家說了一會,她便打發喬哥,「外頭玩去吧,大人有事要商量。」

喬哥並不走開,還站在當地,他看了三姨娘一眼,囁嚅道,「姐,你說的是姨娘的婚事吧?」

蕙娘微微一怔——三姨娘的婚事,她沒有瞞過喬哥,喬哥雖然愀然不樂,但也沒有異議。她點頭道,「確實是,現在祖父和娘的孝期都要滿了。姨娘出了孝以後就會發嫁,怎麼,你——」

「我想……」喬哥垂下頭吃吃艾艾地說,臉都紅透了。「姨娘照顧我好多年,頭前四姨娘去的時候,我心裡且還很過意不去呢,早知道,讓她多帶些念想走了。如今三姨娘要嫁人了,我想由我們家賬上給出陪嫁,可這件事,也不知道該找誰說去。我和梅叔說了,他讓我問您的意思。」

三姨娘臉嫩,一聽喬哥說到自己婚事,臉早紅得能滴下血來,聽喬哥這樣一說,顯然又有幾分感動,眼眶已紅了半邊。就連蕙娘,亦有幾分觸動,頓了頓才笑道,「你有這個心是很好……那姐姐就把半邊家當,都給姨娘陪嫁走了?」

喬哥也知道蕙娘在開玩笑,只笑道,「您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說著,便起身告退出去,三人把他目送走了,三姨娘方欣慰道,「這孩子是真的長大了,我這回出門子,才真正放心了些。」

也不說自己的婚事,因又嘆息,「只是他今年也十一歲了,再過兩年就該說親,我卻等不到他娶妻生子的那一天。說來,也實在有些對不起地下的姐姐。」

因又不免唏噓了一回,權仲白和蕙娘又勸了一回,權仲白便也起身出去,蕙娘和母親說些操辦婚事的細節。這件事她是指定廖奶公把總給三姨娘操辦的,如今事事都已準備齊全,那邊知道了三姨娘的身世,哪裡還不是又驚又喜?連連催著想儘快成親,三姨娘一直拖著沒定日子,就是因為蕙娘在外沒有回來。現在好容易她要回來住幾個月,連忙要過來和蕙娘商議時間。她因絕不想大辦,堅決不要蕙娘過去吃喜酒,只讓她安心養胎,到時候派個丫鬟過來也就罷了。蕙娘雖明知這對三姨娘來說也算好事,但亦不免有些失落,因嘆道,「日後再見面,您就不是我的姨娘了。」

三姨娘道,「那我也是你的生母,日後身份改了,倒是能經常上門來看看你,也不必守那些大戶人家的規矩。只要你不嫌棄我門第低,不配踏你們家的門檻,我天天來。」

的確,放出去以後,她就不算是焦家的人了,再做什麼事,都不需要顧忌焦家的名聲。從前三姨娘連蕙娘這裡都不願意常來,便是因為守寡的姨娘經常出門,被人知道是要說閑話的。

蕙娘半開玩笑地說了一聲,「我還嫌您門第低?我是從您腸子里爬出來的,您現在不是焦家的姨娘了,按理,我該叫您一聲娘才對——」

三姨娘猛然一怔,半天都沒說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垂頭道,「這個更不能喊了,你是焦家的姑娘,怎麼能喊個外姓人做娘呢……」

說著,亦不免輕輕地嘆了口氣,蕙娘也被她帶得有幾分感傷:以三姨娘的為人,即使四太太去了,她也不會認下這個字眼的。可自己的女兒就在跟前,卻不能認下她口中的這個娘字,但凡是女人,誰不知道這裡頭的滋味並不好受?所幸三姨娘還有機會生兒育女,將來總有人能喊她娘親。這卻又要比在焦家那座錦繡牢籠中終老,要強得多了。

她沒有再提這話,而是轉而笑問,「剛才您拿什麼打趣喬哥,倒是惹得他都紅透了臉。這節慶日子裡出去逛廟會,難道還有什麼說頭?」

三姨娘面上也跟著露出了笑意,「你是不知道,他出去逛廟會,那都是和人約好了的……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和人家聯繫上的,反正啊,每回廟會,喬哥都去找桂家的小公子跟著一起,自從天津桂總督南下以後,總督太太就回京城來住了。他們家幾個孩子當然也不例外,反正啊,每回喬哥身邊,少說都有三個桂家人……」

楊善桐也就是兩個兒子,這第三個桂家人,也不像是桂含春的庶子,這麼說,應該是桂大妞不會有錯了。蕙娘也不禁會心一笑,因道,「您還說看不到喬哥娶親生子,為他掛心這個,你瞧他自己不知多會為自己打算。您還擔心個什麼勁兒啊?」

「這不是許家對桂家那個大小姐也有意思嗎?」三姨娘對這事看來是真的上了心,連這事都知之甚詳,她和蕙娘又嘟囔了幾句,因怕蕙娘疲憊,方才住了嘴。因又和蕙娘商量著定下來婚期——就在半個月以後,便帶著喬哥回去了。

從京城到山東某縣,來回怎麼也要十天半個月光景,蕙娘因令幾個丫頭見機行事,不可貿然和王家撕破臉皮,料著她們辦事也不能很快,因此過去十多天尚未得到消息時,也還不太心焦。一展眼就過去了十多天,楊善榆那裡要做七七並正式出殯安葬時,蕙娘的身子也算是將養恢複得不錯了。她問過權仲白,得了他的許可,便和他一道,去參加楊善榆的葬禮。又令人設了路祭,也算是給他添添熱鬧。

一般說來,像她這樣身份,又是雙身子,什麼紅白喜事不參加,別人都說不出什麼來。頂著剛顯懷的肚子過來致祭,那顯然是看在楊善榆和權仲白的交情上,楊善榆妻子蔣氏不說了,他的姐妹兄弟都特別過來陪著蕙娘磕頭,姐妹們在帳子里,兄弟們就在帳子外。蕙娘行過禮起了身,楊善桐便上前引她進後頭休息,因還對她抱歉說道,「今天過來的人太多了,屋舍又細小,恐怕不能給你安排靜室休息。少不得在屋內擠一擠吧。」

她雙目紅腫、形容消瘦,若是被她丈夫看到,估計是免不得好一場心疼了。蕙娘見了,都很同情,她是忙過喪事的人,老爺子和四太太都過了頭七就下葬了,就是這樣還熬得瘦了不少呢,這麼四十多天地忙下來,還不得脫一層皮?她剛才看著蔣氏還算好,倒是幾個兄弟姐妹都是打熬得不成樣子,連從外地趕來的楊老爺,楊善榆之父,都顯得蒼老疲憊,就沒一個人是神完氣足的。

她因到得晚,估計後頭也沒什麼客人了,便拉著楊善桐道,「那你不如陪我坐一會,好歹也歇一歇。」

說著,兩人便進了內堂休息,那裡一屋子內眷,本來正嘰嘰喳喳地說話,雖然受場地**,不能看戲、耍百戲之類的,但也是言笑無忌,沒什麼悲戚之氣,倒是見到楊善桐和蕙娘進來了,都露出尊敬之色,知道蕙娘身上沉重,忙把她們讓到僻靜處休息,一屋子人也都不敢說話。

楊善榆畢竟品級不高,在京里除了幾戶親眷以外,主要來往的都是他那幫子搞雜學的師友,這些人和蕙娘等人自然是格格不入,她們不敢來和蕙娘、善桐說話,蕙娘也覺得被她們看得很有幾分不自在。才坐了一會,便和楊善桐使了個眼色,兩人索性走到蔣氏卧室里去說話。這裡倒親近了一些,蕙娘方對她說了些桂含沁的平安,又道,「本來回京應該上門來陪你說道說道的。不過我身上不好,你家裡也有事……這回怎麼沒見到伯母呀?」

「她就沒能過來。」楊善桐面上掠過了一線陰影,「才知道消息就暈過去了,現在還病在床上,都起不來……爹差點都不能過來,要不是病情穩定住了,說不定就跟著過去了。」

她和母親的關係是有些微妙的,可現在說起母親的病情,語氣中的傷痛和心疼又不似作偽,蕙娘拍了拍她的手臂,輕輕地嘆了口氣。楊善桐抹了抹眼睛,強笑道,「讓你見笑了,我這一陣子,心裡煩得很,動不動就想大喊大叫地。唉,偏生含沁現在又不在……」

過分的疲憊和悲傷,是很容易叫人失控,蕙娘也能理解楊善桐的感覺,她安慰了楊善桐幾句,又道,「確實是天妒英才,實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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