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不畏雲遮眼,身在最高層 第十五章 回國

雖說這次南下,蕙娘並未刻意遮掩自己的女子身份,但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被摸出身孕,總是有幾分不好意思。她忙叮囑那醫官道,「不要外傳了,就說我是中了暑,身子不舒服。」

那大夫年紀還輕,比蕙娘還要不好意思,紅著臉只管點頭,又道,「這裡藥材不全,卻是沒能給您開安胎藥了……」

軍中用藥,肯定是以各種刀槍傷為主的,頂多給隨軍的花船備點墮胎藥,要說安胎藥那還真不可能給備上。蕙娘也能理解這點,其實就是軍醫給開了,她都不敢隨便亂吃。一望即知,這醫生估計平時也是以軍中醫務為主,哪裡看過幾個孕婦。

她這次過來,本來是要和盧天怡等人一道視察一下田地,再為計畫查遺補漏一番,順帶著讓船隻補給清楚,便放船北上。現在她身子不適,盧天怡和喬三爺主動提出,因蕙娘自己也不擅長農事,即使是去了當地,也只是虛應故事,大可由他們自行去查看便是,她也犯不著勉強自己。蕙娘卻不願做了九九還差這一步,因便道,「還是算了吧,反正都在左近,讓人抬我過去看看也是好的。」

連許鳳佳一道苦勸,都說那裡現在還是一片荒田,連種子都沒播云云,蕙娘這才罷了,她不願在原總督府休息,只勉強和許鳳佳、桂含沁吃了一頓飯,便要乘夜回船上去。許鳳佳還讓她從原總督的庫藏裡帶個念想——這也都是不成文的規矩。蕙娘亦是興緻缺缺,只是隨手撿了個黃金懷錶,算是不辜負許鳳佳的美意。

當日回船以後,她便減少了外出的次數,只是一心在艙房中納涼養胎,北上過程也是風平浪靜。因是順風航行,不過小半個月當口,便回到了廣州港口。到了這時,她又不忙著北上了,見權仲白沒在碼頭接她,便先回了將軍府。楊七娘偏也不在,唯有管家上來稟報,說是將軍夫人帶乖哥去蘇州了,權仲白護送封錦回北京了。現在家裡只有歪哥和許三柔、許十郎在。

蕙娘回府是下午,兩個孩子都在午覺,她也沒讓人把他們喊起來,只是自己要水洗漱過了,在榻上小憩了片刻,方被跑入屋中的歪哥驚醒,見歪哥不由分說就要往自己懷裡撞,忙躲了一下,道,「哎呀,可別這麼莽撞。」

這個年紀的孩子,長大起來也真快,分別了小半年,如今歪哥虛歲算是八歲,已是比半年前要高了老大一截,看來虎頭虎腦的十分精神——到現在,他的面相看著更像是權仲白了,只有眼睛,不論是形狀還是神韻,都和蕙娘十分相似,倒把權家的臉給點綴得分外狡黠。見到母親這麼一說,他便住了身子,趴在床邊,一雙眼滴溜溜地望著蕙娘,道,「娘不喜歡我了!」

說著,便做泫然欲泣狀。

蕙娘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把兒子扳在懷裡親了一口,甜甜地道,「是啊,娘更愛乖哥了。說起來,怎麼將軍夫人去蘇州,不帶你們倆,就偏偏帶了他一個?」

歪哥道,「嬸嬸是去看機器的,三柔和我都沒什麼興緻,倒是乖哥挺想去見識一番,就跟著去了。」

蕙娘看了兒子一眼,道,「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蘇州那好玩的東西又多,天氣又涼快,到了蘇州城裡住著,豈不是比在廣州熱著來得強?還有許多人家的園林可以去見識。你現在可比不上你弟弟機靈了。」

歪哥撇了撇嘴,沒有說話,他把頭藏在母親懷裡,過了一會,才小聲說,「我這不是想在廣州等您嗎……」

就算對他的話有些半信半疑,蕙娘心裡,依然泛起一陣暖流,她溫柔地拂過了兒子的瀏海,正想說些貼心話,歪哥又悄悄抬起頭來看她的臉色,一邊道,「還有,下回,我想和您一道出海……」

蕙娘滿腔的柔情,立刻又化為了想要敲他腦門的衝動,她想到一路的風風雨雨,語氣堅定而不容商量地道,「這不成!」

歪哥頓時氣餒,垂下肩膀道,「唉!我就和爹說不成的,他卻非要我來試試。這不是誠心給我指歪道,陰我嗎,哪有這樣當爹的!」

蕙娘一聽就曉得:想來,權仲白之前回廣州時,也和兒子有過一番纏鬥,他估計是懶得多費唇舌,就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她不禁氣道,「哪有你爹這樣的活寶,就拿準了我不會答應似的。我要真答應了,難道他還真敢帶你出去?」

歪哥只是嘿嘿地笑,又和蕙娘撒了一會嬌,見蕙娘真的不肯鬆口,方才問道,「娘為什麼不讓我抱你呀?難道你也和三柔姐似的,一生氣就說什麼男女八歲不同席,不搭理我。」

現在一般人家也根本都做不到什麼八歲不同席,廣州這邊民風開放,就更不必說了。蕙娘白了兒子一眼,實在想說:看來你被許三柔揉捏得不輕。但到底還是忍住了,因道,「以後再告訴你為什麼。」

歪哥轉了轉眼珠子,試探道,「您別是給我懷了小妹妹吧——」

蕙娘面上一紅,沒有說話,歪哥倒是立刻就開心起來,歡呼道,「小妹妹!小妹妹!」

「噓。」蕙娘忙道,「還沒滿三個月呢,別胡亂聲張——連你三柔姐都不要混說。」

又和兒子夾纏了一番,也到了該用晚飯的時辰。許三柔親自過來喊他們吃晚飯,她也越發出脫得清秀可人,只是身量拔得不如歪哥快,看起來倒像是歪哥的妹妹。蕙娘一手牽了一個孩子,走進飯廳時,許三柔便介紹道,「海船上吃的,海鮮盡有,鮮蔬果和肉菜倒是不多。您遠道回來,怕就想一口清淡的,我就特意令他們備了薏米粥,拔濕去火氣。」

果然,桌上並未大鋪大擺,只有幾色家常小菜,多以蔬菜拌炒鮮肉為主,很適合蕙娘疲憊的腸胃,她欣然沖許三柔一笑,道,「三柔今年才多大,已經是操持家務的小能手了。」

「我從小跟在娘身邊學,」許三柔面上染了一點紅暈,卻也沒謙虛,而是大大方方地道,「學了好幾年,現在娘才放心讓我一個人在家帶弟弟們。等娘回來了若是問起,伯母可要為我說些好話。」

蕙娘笑道,「這是自然啦。」

許十郎年紀還小,心很瓷實,見到蕙娘回來,也沒特別熱絡,纏著問了幾句許鳳佳,知道父親好,便又自顧自出去玩耍了。倒是許三柔和歪哥畢竟大了,對呂宋發生的大事,隱隱約約也都有些了解,卻又知道得不真切。若是只有許三柔一個,那還好些,偏偏又有個歪哥在,吃完飯,便拉著許三柔在蕙娘跟前一坐,面前擺了些瓜果茶點,要聽母親說那南洋的故事,又問母親索要手信。

蕙娘回來得著急,哪裡還記得這個,因道,「手信?港口停泊的那艘就是啊,那艘蒸汽船不就是嘍?」

歪哥瞪大眼,還真信了母親的話,因急道,「哎呀!我要這個幹嘛!您——您這不是欺負人嗎?這說是送給我,還不如說是送給乖哥呢!這老三都還不知在哪,心就已經往小的身上偏了!」

許三柔看著蕙娘神色,倒是抿唇笑道,「伯母和你開玩笑呢……南洋那地方有什麼好的,爹每次過去,回來也從不給我帶手信。」

她如此說了,歪哥方才作罷,蕙娘倒是一邊已去把那個黃金懷錶取出來,遞給歪哥道,「就隨手拿了這個,你看看吧——也不能就給你了,除非你弟弟不要,那才是你的。」

又沖許三柔說,「沒給你們帶——我也是從你爹的戰利品里挑了一個回來,就不和你虛客氣了。」

許三柔毫不介懷,道,「好,其實這也沒什麼稀奇的,不過就是個表罷了,純金的還沉,不如鍍金的輕便。」

歪哥立刻道,「那我也不要了,便賞給以信吧。」看來,雖然經過小半年,但他依然處處以許三柔馬首是瞻。

蕙娘不免發噱道,「你還真當自己是大王了?那是你弟弟,可不是你的家臣。」

她得到這個懷錶以後,也沒有多做把玩,此時一邊和兒子說話,一邊隨手就打開了機簧,隨即便是微微一怔——歪哥看她出神,忙搶過去端詳,因道,「哎呀,這個姑娘滿漂亮的。」

這個懷錶,一面是表不說了,盒蓋裡頭是常見的人物肖像,拿水彩和寶石鑲嵌了一副少女胸像,不論從畫風還是用料來看,都是名貴之物。卻也不至於過分稀奇,許三柔察言觀色,道,「這個人,難道伯母見過嗎?」

若是按特定的人來畫,則此物的價值又增高了不少,蕙娘想到費麗思臨死前的慘狀,不免又是一陣唏噓,她點頭道,「是,見過,原來呂宋總督的女兒,現在已經死了。」

歪哥啊了一聲,和許三柔一起端詳了許久費麗思的肖像,又問,「是怎麼死的呀?」

蕙娘猶豫了一下:這件事就是她自己都有點接受不了,更別說孩子們了。當然,她也許會輕描淡寫地告訴歪哥,叫他對這世界的了解更深一些,但許三柔女兒家不說,又不是她自己的女兒……

許三柔好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因對歪哥道,「肯定是死得很慘,別問啦,你知道了,晚上說不準做噩夢呢。」

歪哥有些不服氣,「你又知道了?」

「兩軍對壘的時候,什麼事做不出來呀。」許三柔一臉見怪不怪,「以前爹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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