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不畏雲遮眼,身在最高層 第十三章 逆轉

許鳳佳會來並不出奇,怎麼連桂含沁都跟著來了?蕙娘一時倒有些回不了神,怔然半日,才起身道,「來了幾艘船?多少人——上頭有醫生有葯沒有!最重要,有炮嗎?」

這些日子以來,大秦艦隊看似遊刃有餘,其實壓力只有她和盧天怡知道,炮彈有限,他們為了儘速脫身每一次都有盡量開炮,若是英國人再追上兩到三天,把他們逼停兩次以上,到了第三次估計就要登艦硬拼了。雖說有封錦的親衛在,但這終究是勝負兩說的事。英國人此番也是有備而來,手裡帶著的火器沒準比他們要多呢?只是他們不透露給底下人知道——雖說底下人也是心知肚明,大家只都不提起,拚命往國內趕罷了。但海南那麼天涯海角的地方,何曾有大兵防守?就是能夠順利登陸,都未必可以甩掉英國人……

現在,這自然是兩回事了。蕙娘立刻就動起腦筋,想著能否把蒸汽船給留下一艘——她旋即有啞然失笑,自己那是趕鴨子上架罷了,現在有許鳳佳和桂含沁在,她還操什麼心?兩個大將軍都來了,那排場還能少得了嗎?

這些信息,傳令官自己都不知道,還要再回去問時,蕙娘和盧天怡卻都不願等待,自己迎著夜風走到前甲板,果然見到前方模糊夜霧中,有一盞燈在上下揮舞,明滅不休。因為霧氣的模糊,令人也很難判斷遠近,傳訊兵看了半晌,方回道,「帶了四十多艘船下來,都是新船,重炮。人也有七千多。」

這股力量夠把呂宋強行佔領了,幾艘英國船算什麼?蕙娘終於感到了一絲久違的輕鬆,她亦不再細問這方面的信息,而是催促傳令官去問醫藥的事。不過,燈號可沒法傳遞這樣的信息,現在夜霧又濃,也沒法用別的方式傳令,更不敢貿然啟航互相靠攏,免得在霧中相撞那就好笑了。蕙娘令人去安排第二日同大部隊會合的時,自己則走回去找權仲白,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權仲白這一陣子日以繼夜地照顧封錦,幾乎是一個人把從前學徒幫手做的活都包了下來,有一點空閑,也出去給水兵傷員看診。饒是他底子好,也是打熬得又黑又瘦,看來卻精幹了幾分,倒是比從前那水墨貴公子更落到了實處似的。蕙娘進來時,他正給封錦用涼水擦身降溫——在船上這一段日子,那些水兵可不管什麼女公子不女公子的,天氣熱了又要做活,能穿條褲子都算是很文雅的了。因此蕙娘也沒矯情,站在門邊把事情說了,看了封錦光/裸的上半身一眼,亦忍不住嘆道,「瘦得肋條都出來了。」

「這反反覆復地高燒、退燒,吃下去的一點東西都消耗完了,能不瘦嗎?」權仲白嘆了口氣,「只盼大船隊那邊帶了硝石,他這病最重要就是把體溫給穩住了,再來用藥。現在天氣這麼熱,人的火氣本來就是上行發散的,高燒也不奇怪。」

蕙娘不禁道,「就是退燒了——人會不會……」

若是燒傻了,按封錦的心氣,恐怕還恨不得就這樣死了算了。權仲白搖頭道,「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都難說呢。」

他揭開封錦臉上的白布給蕙娘看了,苦笑道,「這裡的疤倒是好得快,現在都結起來了。」

蕙娘探頭過去一看,只見封錦白皙的右臉上星星點點都是深紅色的疤痕,就像是被胭脂濺了一臉頰似的,配合著他消瘦的雙頰,緊皺的眉頭,倒使得他有一種從前未曾具備的異樣美感。亦不禁嘆息道,「這個封錦,真是沒話說了,天下男子不如他也罷了,我看,天下女子,比他強的也不多見。」

「美人往往都薄命的。」權仲白試探了一下封錦的額溫,又摸了摸他的脈搏,皺了皺眉,便道,「讓兩個人坐小船過去,問有硝石、藥材和大夫都讓排過來。就說他重傷後高燒昏迷了,若有新鮮淡水也帶一些來。我們船里的水都十幾天了,不夠新鮮。」

蕙娘自然著人去辦,雖說半夜在霧中航行比較危險,但事涉封錦,眾人無不踴躍。很快就有兩人擎燈上船,划槳向遠處燈號方向去了。過了半個時辰,兩盞燈都滅了,於是蕙娘這裡也掛起燈來,再過了大半個時辰,三艘小船都靠了過來,上船的除了大夫和大量草藥,還有許鳳佳和桂含沁兩位將軍。兩人神色都極為緊迫,見到蕙娘,第一句便是,「人應該還沒事吧?」

蕙娘嘆道,「難說,硝石帶來了嗎?」

硝石作為火藥的原料之一,本不該被帶上船的,也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居然真有。而且就有剛剛製成的冰塊也一起帶來了,大夫們忙忙地拿過去和權仲白一道給封錦擦身降溫。又要封閉艙室,以便大量設冰把溫度給降下來。兩位將軍去看過封錦,面上都極為沉肅,許鳳佳妻子和封錦有血緣關係,當然更為關心,就是桂含沁,都沉著一張臉不知在沉思什麼。還是蕙娘把他們給領出了艙房,不然,他們是大有看著封錦擦身降溫的意思。

畢竟都是殺伐果決的人物,雖然封錦的狀況,壞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整件事又荒謬得幾乎就像個玩笑,但兩人都很快冷靜了下來。許鳳佳當仁不讓地坐了上位,桂含沁雖然官銜現在已比他高了半步,卻陪坐下首,他揚眉含笑對蕙娘解釋道,「我這次過來,也算是躬逢其會吧,手裡的兵都沒來,只是皇上令我跟在升鸞兄身邊幫幫忙,女公子萬事還是以他為主。」

蕙娘半信半疑的,卻也不多問,先把整件事來龍去脈,包括南洋殖民地現在的狀況和變化都說了一遍,又道,「英國人只要不是瞎的,應該能看到燈號了,很有可能已經乘著夜霧溜之大吉。他們亦算是運氣不錯,簡直有些心想事成的意思了,今晚竟還有夜霧,不然,只怕是能俘虜一兩艘拖回去拆解研究的。」

蒸汽船對於海戰而言意味著什麼,兩位水師將軍是最清楚的了。兩人對視一眼,臉色都沉肅起來,許鳳佳連珠炮似地問了好幾個問題,「航速能有多少,船身脆不脆?逆風時受影響大不大,燒煤還是燒木材——按理說不應該啊,燒煤的話,能支持得了這麼久,那船里得裝多少煤呢……難道他們又改進了蒸汽機?我們的機器可達不到這個效率……」

蕙娘聽得都是一陣頭疼,她捂著腦袋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你問滿船人也都答不上來的。等你捉了船來再說吧——你帶了大軍這麼浩浩蕩蕩的南下,又是為了什麼?」

許鳳佳沒好氣地道,「還不是收到了你們的信?正好本來也在操練演習,陣容都是齊整的。趕快就拉大隊下來給你們撐腰了,我們猜測你們若要北上,肯定順著黑潮走,這便打算趕一段路再按時鳴放煙火尋人,不行就直接殺到呂宋去,沒想到才出了瓊州島沒兩天,倒是和你們撞上了。」

此事也算巧合,也算意料中事。便不是今日,只要雙方大體在一個範圍內,總是能聯繫上的。蕙娘道,「沒想到你們還是收到信了——沒想到封錦的病情居然如此嚴重吧?信里也不好說太多,免得你們太擔心……」

幾人默然相對,片晌後,許鳳佳忽然一拍桌子,惡狠狠地道,「該死的英吉利蠻人,居然如此目中無人,待我打下呂宋。除了這個什麼皮特送上京外,另外那個所謂總督千金,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蕙娘驚道,「怎麼,這就要打嗎?」

許鳳佳未曾答話時,桂含沁已笑道,「雖說背後就是瓊州,但傳信回去,一來一回起碼也要一個月功夫,升鸞收到你們的信以後,不敢怠慢,已經轉給朝廷。我們南下時剛收到朝廷回信,令我等便宜行事,做好出兵呂宋的準備。——那封信,是女公子執筆的吧?寫得很見技巧啊。」

信鴿能攜帶的信息肯定是比較有限的,蕙娘在信里只大略交代了如今的情勢,最多的筆墨還放在呂宋政局上。反正這都是要結仇的趨勢了,英國人對天威炮如此覬覦,也不像是能和他們聯手欺壓荷蘭人的樣子,那倒不如直接輕取呂宋島,把這麼偌大一片島嶼握在手上以後,再來考慮婆羅洲的事不遲。不然,日後去往婆羅洲的路上,豈不是還要時時擔心英國人使壞?

不論皇帝是否更心痛於封錦的傷,這封信上的分析起碼是給了他更明確、更直接的理由拿下呂宋,對朝臣們也更有些交代。看來,皇上是令許鳳佳便宜行事,藉此機會,有一舉拿下呂宋的意思了。難怪,除了許鳳佳以外,連南下辦事的桂含沁都讓捎帶上了,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確實擅長海戰,多個掠陣的總是更穩妥些。另一方面,說不定也有再抬舉抬舉桂含沁,讓他沾沾光的意思在。休說從前他一個桂家庶子,按說分潤不到多少功勞,自從抱上了皇帝的大腿,成了他的心尖尖,這皇帝疼他,可比十八九個父母疼都要來得體貼多了……

「的確是我倉促寫就的。」蕙娘也沒否認,因又和許鳳佳商量了一番封錦靠岸診治的事。議定了派人送他們回去廣州的行程,蕙娘便道,「要不要留些水手給你們?畢竟你們應該還沒有去過呂宋吧?」

許鳳佳道,「最好是女公子您和我們一道走,回去以後立刻就能把公司開辦起來,這件事已經耽擱有幾個月時間了,朝中糧荒,可是沒有絲毫緩解。皇上心裡,想必是很著急的……」

蕙娘有點暈了:她雖說並不嬌氣,但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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