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一百章 牽手

從京城到天津,路途並不算太遙遠,蕙娘見許三柔身邊帶了四個大丫鬟並一個養娘,兩個差遣婆子,卻只有兩駕車,知道平國公府是考慮到了她依附親戚出行,陣仗太大恐怕於己不便,便親自帶了許三柔坐一車,這樣下人們也能坐得寬敞一些,箱籠擺放,亦不必那麼緊湊。

許三柔雖然和她見面機會不多,但同歪哥、乖哥倒是十分熟絡,在蕙娘跟前亦不顯得局促,她規規矩矩地盤膝坐在蕙娘身側,見歪哥沒個正形,帶著弟弟在車裡爬來爬去,撩起帘子來看風景,還抿唇笑道,「悠著點吧,這裡的景色有什麼好看的,和你每次去沖粹園看到的,還不是一個樣。」

歪哥的確沒有離開京城太遠,頂多就從京城走到香山,已算是出了遠門。這一次去天津,他本以為能看到什麼不一樣的風景,可沒想到過了十里亭,官道兩邊不是山水就是田土,亦沒有什麼風景看,只有行人比去香山要稠密一些。聽許三柔這樣說,他便也在車內一角坐好了,笑道,「你說這裡的景色不好看,那哪裡的景色好看呢?」

也許是因為他畢竟還算敏捷,許三柔的眼睛裡閃爍著笑意,她道,「等你上船出海了,那景色才叫好呢。千頃碧波一望無際,日出日落都好看極了,天氣不好的時候,太陽藏在雲朵後頭,晚霞千重,別提多美了。頭幾天,包保你天天都看不膩。還有新鮮海魚吃,京城裡吃的海貨,可比不上海上現殺的海鮮好吃,海蠣子撈上來拿水一衝,加了姜醋就那樣生吃,愛吃的人一天也離不得,還有生魚撈上來,現殺了片著吃,只就著白酒殺菌……」

別說歪哥了,連乖哥都聽得直流口水——他本來還有些懼怕遠行,現在不知不覺,已經蹭到許三柔邊上,牽著她的衣袖怯生生地道,「許姐姐,到了船上,你帶著我們吃呀……」

許三柔瞅了蕙娘一眼,見蕙娘對她微微地笑,便也笑道,「看世伯許不許我們吃呢,我脾胃弱,只能略吃一點兒。上回和父親、母親坐船回來,母親多吃了兩口,便犯了胃疼。只有爹大快朵頤了一番。」

歪哥、乖哥一聽如此,頓時都恨不得立刻去問權仲白,又纏著許三柔問七問八,乖哥連道,「你比哥哥還厲害。」歪哥竟也怡然,並無絲毫不快之意。倒是把蕙娘解脫出來,不必應付兩個兒子,可以靠著車壁短暫休息,含笑打量著三個孩子。

被許三柔這樣一說,兩個孩子都極為期待即將開始的旅程,難得地一路不吵不鬧,只是到了天津,還要小住一晚上,第二日才能上船啟航。權仲白便欲帶兩個孩子出去吃點天津名物。蕙娘也有幾分意動,因一家人都去,便遣人問她養娘,願不願意讓許三柔跟著出去走走。

她不過是隨意客氣幾句,沒想到許三柔養娘居然真箇應了,還親自把許三柔打扮成個小少年,送到蕙娘身邊,笑道,「我們少夫人也時常這麼帶她出去的,如今跟著您,倒是又能出外見識世面了。」

許三柔果然是很習慣男裝,她倒背雙手,微微抿著唇,看來就像是個一本正經的小小學究少年。歪哥雖然生得高大,甚至比她還高,但站在她身邊就顯得有些稚氣了。他欽佩地望著許三柔,道,「現在該叫姐姐三哥啦!你扮起來真像那麼一回事哩。」

許三柔道,「我雖扮得好,卻還比不過桂家姐姐,在廣州的時候,我們扮了男裝,兩個哥哥帶我們出去,騎馬、蹴鞠、看戲、喝茶,什麼事都做過,桂叔父還帶我們去兵船上看海軍操練……」

她嘆了口氣,略有幾分惆悵地道,「可惜,現在桂家姐姐去了天津,沒過幾年,應該就要成親了。以後想要一起出門,可沒那麼容易啦。」

乖哥皺起眉頭,「為什麼成親了就不能一起出門呢?」

許三柔笑了笑,沒有回答,蕙娘正給自己套上外襖,也未說話,倒是權仲白從內室走出,戲謔道,「成親了,腿就被打斷啦,想要出門,得先把腿接好了才行。」

乖哥嚇得往後一跳,半信半疑地瞅了蕙娘一眼,方道,「騙人!娘就能走路。」

「那是因為你娘不是女人。」權仲白一本正經地說,「你瞧,她現在不就換上男裝了?從前那都是騙你的。」

乖哥雖然也有四五歲,但他和歪哥比,心眼要少得多了。對於父親的話,還處於說什麼信什麼的階段,被權仲白這樣一講,雖然直覺不信,但又有點糾結,猶豫了一下,還是怯生生地去扯許三柔的袖子,道,「三姐,那你就別成親了吧,我頭上跌個包都疼呢,腿斷了,可不更疼?」

許三柔展開袖子給他看,道,「你瞧,其實我也是個男孩,從前穿女裝,其實也是騙你的。」

乖哥將信將疑道,「是么?那大妞姐姐——」

「一樣啊。」許三柔一本正經地道,「你不曉得么,這世上女孩本來就少,許多都是男孩穿了女裝來騙你的。」

乖哥這下可是徹底迷糊了,看起來像是恨不得鑽到誰裙子底下去看個究竟,眾人均都忍著笑意,還是歪哥最後笑道,「你傻啊,爹逗你玩呢。」

見到乖哥表情,眾人都發一笑,權仲白拍了拍許三柔的肩膀,笑道,「你不愧是我接生的呢,不如來給我做乾女兒吧?」

許三柔沒說話,她養娘倒笑道,「那可是求之不得,我們姑娘先天體弱,有個神醫做乾親,以後開方抓藥都不用愁了。」

歪哥也不聽大人說話,又轉頭對許三柔拍胸脯,道,「三柔姐你以後嫁我吧,連大妞姐也嫁,我不管你們,以後你們還能一起出門玩——可方便了,就住在一處,都不用送信兒。」

許三柔沖他微微一笑,又劃拉著臉頰道,「這麼小就惦記著娶媳婦的事了?羞羞。」

一行人說笑著出了客棧,此處已是天津比較繁華的街道了,再往前走不多久就是海港,歪哥指著遠處高聳的圓塔道,「這個大煙囪是什麼,和白雲觀一樣,也是用來燒煤造機器用的嗎?的確好大呀。」

蕙娘依言望去,不免失笑,權仲白看了也笑道,「這是燈塔,不是煙囪。」

不免又解釋給歪哥、乖哥,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燈塔。幾人在街上慢慢地踱著步,權仲白對孩子們道,「天津菜館和京城區別也不大,今兒帶你們吃吃天津獨有的小吃吧,明早起來吃鍋巴菜,今兒先吃炸糕、牛肉圈、水爆肚……」

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幾人走上了一條極為熱鬧的小街,由權仲白領著,熟門熟路地在一間小小的門臉里要了個雅座,安頓了下來,權仲白隨口吩咐了夥計幾句話,不多時就有人送了一碟碟的小食上來,蕙娘先吃了一口水爆肚,便點頭道,「不錯,和京裏手藝相比,也是各有千秋,天津的滋味更清淡一點兒。我從前幾次來天津,都沒空過來品嘗,這就是有名的爆肚陳了吧?」

權仲白道,「可不是?以前天津港能容外國商船停泊的時候,連洋人都來趕著買他們家的水爆肚。又脆又有較勁兒,那些大老粗,一人能吃三盤。」

許三柔也說,「這樣一說,我知道哪裡不對了,上回來天津的時候,大街小巷裡洋人可不少呢,今日過來,倒是都不見了。」

「現在商船是不許在天津停泊,都要去山東了。」權仲白隨口道,「在這裡停的大船多半都是國人自己的本錢。雖然偶然也能見到西洋水手,但畢竟要比從前少得多啦。」

「是因為桂叔父被提升的關係么?」許三柔隨口問道,「陛……嗯,李叔叔要加強防衛,天津距離京城太近,就不能讓外國船來停了?」

許三柔比歪哥大了兩歲而已,現在說起朝廷的事,已經有板有眼,顯得十分了解,半點都不露怯了……權仲白和蕙娘交換了一個眼色,蕙娘道,「是,應該是幾個月前就開始不許外國商船停泊了。不過,如今看來,天津的繁華沒怎麼受到影響。」

「海運比河運、陸運都方便得多了,京城又是首善之地,許多貨物都在附近集散么。」權仲白隨口道,「很多人在山東卸了貨,就又裝船讓國人運到北京來,這樣走還比那一段陸路便宜得多了,速度也不算太慢。」

說話間,小吃陸續已經上來,乖哥捧了一個芝麻燒餅,吃得不亦樂乎,還掰了一小塊遞到哥哥嘴邊,貼心道,「大王,你嘗嘗?」

歪哥哈哈大笑,得意道,「我弟弟最聽話了。」

他就著弟弟的手嘗了一口,覺得好吃,便也拿起一個來吃。許三柔又夾了一塊煎燜子給他,道,「這個搭配起來最好吃了,弟弟也吃一塊。」

三個孩子用了點心,權仲白又要了什錦燒餅預備他們到船上零嘴,此時小店裡也上了幾道菜面,居然也頗有水準,蕙娘對小食嘗得不多,倒是多吃了半碗面。見歪哥鼻子上佔了一點芝麻,自己卻一無所覺,不免微微一笑,正要幫他拿掉。許三柔已道,「呀,你臉上有東西。」

她反過筷子,用筷頭輕輕地拂去了異物。歪哥沖她咧嘴一笑,又道,「三哥,晚上回去,你多說些海上的故事給我聽唄。」

蕙娘的眼神卻未停留在兒子身上,她瞥了許三柔腕間的花環一眼,不禁若有所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