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九十九章 同船

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蕙娘掃了權仲白一眼,見他已收斂了漫不經心之色,不免在心底一嘆:這個人論心地,是比她善良多了,皇帝一抬出國計民生,他頓時就露出憂急之色,看來是全沒想到要和皇帝討價還價……

「才從日本回來,就要下南洋,妾身畢竟是女流之輩,還有偌大的國公府要顧。」她嘆了口氣,「不是和陛下抬杠,不過,和天家做生意,票號眾人自然也需要再三思量,卻不是我能擅自做主的。不如這樣,改日讓宗人府、朝廷和票號總櫃坐下來談,這還款的方式、期限都要白紙黑字地寫明白……」

皇帝失笑道,「怕我賴賬?也好,寫就寫——不過,此等大事,你們要還收取高額利息,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為朝廷辦事,哪有勒索利息的道理,就是死要錢也不可能到這個地步,朝廷在政策上稍微傾斜一點,宜春號面對盛源號還有其餘票號就更有優勢了,蕙娘笑了笑,又道,「還有,買糧不是拍腦袋的事,要人要船要銀子,也要押運的兵士。這些人手,宜春號可張羅不了……」

她會這麼說,其實等於是已經應承了下來,封錦本來只是含笑靜聽,此時便道,「這些事,由我牽頭負責,燕雲衛也會有些人跟你去南洋的。」

他話里滿是深意,蕙娘猛然一怔,也不禁露出苦笑:本來還說盛源號在日本的分號,肯定滿是燕雲衛的探子,屆時勢必受到牽連,沒想到費勁把日本甩給了盛源號以後,宜春號在南洋的分號也難以逃脫如此命運。

「那就到時我們再談吧。」她索性也不搭理皇上了,直接和封錦對話,「南洋那邊情況我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各種勢力盤根錯節,不比朝鮮、日本相對單純。燕雲衛的人要過去自然可以,但卻不好害了宜春號的人。」

封錦若無其事地道,「這是自然,少夫人請放心,不會讓你難做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許多潛台詞:有些事皇上就是心知肚明也不好許諾,在這方面,封錦就成了他的喉舌,蕙娘要幫忙,少不得順水推舟地為南洋乃至廣州分號要點好處,這些討價還價的事,應該就著落到封錦來安排了。

此事談成了,皇帝的神經也放鬆了一點,因大秦對南洋局勢關注的確不多,尤其是糧食產量這種事更是完全沒有上心。只知道那裡氣候好,稻米普遍是一年三熟,雖然不大好吃,但卻正合大秦的用處。就連蕙娘和封錦,都不知道現在各國局勢究竟如何,有些功課只好讓別人來做。因此皇上就說起在香山賞紅葉的事,他興緻勃勃地對封錦道,「到時候你也跟在一邊,看朕如何考校小二、小三功課。」

封錦翻了個白眼——連這樣的舉動,他做來都顯得十分賞心悅目,「考校功課?我看著倒像是耍猴……」

皇帝唇邊的笑容略帶了自嘲,又有些黯淡,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當耍猴看,那怎麼辦?」

又對蕙娘和權仲白道,「你看著他們倆,今日誰的猴戲耍得更好一些?」

蕙娘不好說話,權仲白卻道,「你當年也是耍猴出身,算是行家裡手,耍得好不好,我們說了不算,你說了才算。」

一個封錦,一個權仲白,在皇帝跟前都沒什麼好話,但偏偏皇帝就愛和他們說話,被村了這幾下,都沒動氣,反而笑道,「也不知當時老爹看到我和大哥爭成那個樣子,是否也和我現在的心思一樣……」

他嘿然又道,「這樣爭久了,情分都給爭薄了,也不知這兩個小畜生,哪一個能爭勝。」

眾人均都保持沉默,皇上又問蕙娘,「按女公子來看,這兩個小畜生今日的表現,誰更好些?」

蕙娘只好勉強道,「二皇子勇於任事,三皇子知道藏拙,可謂是各有千秋。」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皇上嘿然道,「你們都是一個樣……罷了,不提此事,今年冬天我想去小湯山溫泉,子綉你是一定要去的,這且不說。最近子梁忙得不可開交,偏又多病,我想著也把他拉去溫泉休息幾天,卻不知他這個病,能不能洗溫泉了。」

權仲白便和皇上說了些楊善榆的病情,因道,「你也該讓他休息一段時日了,長此以往,他就算不犯這老病,也要再添新病的。」

皇帝也嘆道,「我何嘗不讓他好好休息,只是他自己閑不住而已。除非把他綁到小湯山,不然就是讓他回家,他也一定要往白雲觀那邊跑的。」

因又向蕙娘笑道,「現在的白雲觀,女公子還沒去看過吧?背後一片山都變做他的地盤了,他和他的那些先生、學生們一道,搗鼓了許多東西。現在升鸞夫人搗鼓的蒸汽船,實際上就是被子梁弄出了一個雛形。正在白雲觀研究機器,想在天津港把船造出來再說……都說機器是奇技淫巧,我看倒是不然,這蒸汽機其實就是個好東西么,若是能夠應用的話,近海航行,可以不必太依靠風向了。」

幾人都是見識廣博之輩,今天皇上心情好,大家談談說說也十分愉快。皇帝還向權仲白打聽了一番泰西那邊的醫術進展,知道泰西那面也沒有什麼治療麻面的好辦法,他還頗為遺憾地道,「看來,小二的臉,是真沒法兒治好了。」

從這句話來看,他還是對二皇子繼承皇位抱有一定的期望。幾個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也都看得出對方心裡的想法,封錦隨口道,「你只問了女公子,卻沒說自己的看法,今日兩個孩子表現得如何,還是你說了算數……李晟你究竟想要個什麼樣的繼承人呢?」

皇帝聳聳肩,半晌都沒有答話,封錦亦是悠然自得,毫無戰慄擔憂,權仲白也是安然自得,倒是蕙娘有點不自在,皇上看了她一眼,因笑道,「我們說話就是這麼不講究,女公子不要多心……」

他躊躇了片刻,便道,「小二心實,小三狡黠,卻也不惹人討厭。可要我說,兩人都還少了點氣魄,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起碼現在兩個人都還有些不足,且看日後了。」

居然還沒把話給說死,給後來幾個兒子,也留了一線希望……

蕙娘有點拿不準皇帝的心思:到底是說給她和權仲白聽的,還是他真是這個想法。不過她也能看得出來,皇帝身子是真的見了好,對於自己的壽命,有了更強的信心。

原來想著皇帝若去得快,鸞台會那邊未必能反應得過來。現在看來,皇六子名正言順上位的可能性居然還有增加……等這孩子出過水痘,養到了五歲上,鸞台會應該就會開始出招了。

皇上畢竟還是有癆病在身,幾人又談了一會,權仲白便令封錦和他一道下去休息。自己拉著蕙娘在靜宜園中漫步:因為靜宜園內有朝廷行在的關係,內外男女分得比較清楚,皇上居處外,並沒有多少後宮妃嬪需要迴避。以權仲白的聖眷,他要在園裡遊盪,誰也不會多說什麼。

兩人在紅楓林中漫步了一會,一陣秋風過來,蕙娘覺得有些冷,權仲白便解了自己的大氅,為她披在肩上,蕙娘道,「唉,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是披了你的衣服,別又給外頭人添故事了。」

權仲白笑道,「你會在乎別人怎麼說你?」

蕙娘白了他一眼,隨著他踱到一處高地,權仲白指給她看,道,「這就是我們家的沖粹園了。你看從這裡望下去,一整片林子都是笑簪千芳,從前種著桃花的時候,就像是一朵桃花一般,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現在改種了梨樹,也是花白勝雪。不過樹都還小,這幾年花勢不勝,李晟還和我抱怨過幾句。」

現在入了秋,當然看不到梨花了,但還是能看到種成花瓣形狀的梨林,蕙娘點頭道,「從這裡居高臨下,整個園子幾乎都能盡收眼底,的確是觀景的不二勝地。」

她又笑道,「可惜沒帶千里眼,不然,也能看看下人們是否乘我們兩人都外出的時候偷懶。」

權仲白道,「你想看,也容易得很。」

說著,就招手吩咐了身邊侍立著的小太監幾句,那小太監回身跑走了,不一會,便送來兩個精美的千里眼,笑道,「封公子說,這兩樣物事就送給兩位大人了。」

權仲白抽了抽鼻子,哼道,「封公子在你們這兒,說話可比什麼人都管用,李晟的東西,他說一聲送也就送了。」

這兩個望遠鏡,製作得都很用心,上頭還鑲嵌了珠寶,蕙娘舉起來一看,見歸憩林雖然清清楚楚,但別的建築卻未能看得分明,心頭倒是稍安下來,她在海上是玩過望遠鏡的,因此並沒有多少新奇之意,只是隨便轉動著視線,正在瀏覽時,忽聽權仲白低笑出聲,她便好奇道,「怎麼?你瞧見什麼了?」

權仲白道,「你往東北角花圃去看。」

沖粹園裡當然是有溫室的,靠近靜宜園的地方有一個規模很大的暖房,裡面不但種了藥材,還有屋內四季清供的鮮花。蕙娘依言把千里眼轉去看時,只見一個小小身影,鬼鬼祟祟地從暖房裡溜出來,手裡還攥了一大把各色鮮花,一時不免也嘆笑道,「這個權寶印,又要生事了。」

權仲白道,「現在除了你我兩人他還怕一點,別人他是一點不怕。我們這一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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