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九十四章 道路

蕙娘想了想都覺得不可置信,她皺眉道,「雖說瑞婷是沒有弟弟妹妹了,但長房可不止一個孩子吧,崔夫人、周夫人難道都無所出嗎?」

「你要留心就知道了,瑞婷的那幾個哥哥,和她的年歲差距都很大,除了長子以外,幾乎都是庶出。」權仲白道,「大伯元配早早去世,只有一個嫡子活了下來,再加上這個病,日後再有嫡子、嫡女的幾率不高,所以大伯才返回東北去。這件事周家所知甚詳,卻還是把周夫人許配了過去,我現在才明白,也就是因此,宗房才沒有插手。」

當然,和崔家的婚姻也是因此才沒有惹來宗房的敏感和猜疑,至於瑞婷的出生,背後也許還有隱情。這裡面的利益交換和各房博弈,應當也能說上一會,但這當然就不是權仲白或是蕙娘空口在這裡能分析出來的了。蕙娘道,「沒想到老族長都那麼大把年紀了,還那麼有雄風……」

她算了算,也不免有些驚嘆:老族長在有瑞婷的時候,都已經五十多歲快六十了。一般的老人,在這種時候基本都已經禁絕房事,他卻還能令崔夫人成功生下權瑞婷,也不能說沒有一定的本事。

想了想,又嘆息道,「雖說這話說來有幾分不好意思,但大伯也算是善於權謀之輩了。娶過崔家女,把崔家和我們綁在了一起不說,娶周家女也算是神來之筆。這兩場婚姻,倒是成功地讓國公府在族裡擁有了一定的主動。現在權族私兵陷落,瑞婷地位水漲船高,看來,老族長要更看重他了——說來,也難怪,老族長明知周家和我們的姻親關係,也還竟那樣信任周先生……」

不管權瑞婷實際上血緣父親是誰,她畢竟是作為權世芒的女兒養大的,宗譜上也寫在權世芒名下,比起權世敏等人,她肯定是更傾向於她的生母和養父。更別說她很有可能對自己的身世並不知情了,權世芒能夠把自身的劣勢化為優勢,將被動轉為主動,在權謀上來說,實在是不遜色於任何人了。

權仲白沒有吭氣,過了一會,才道,「這麼掃興的事,我們不多說了。反正瑞婷這樣的人,沒入宮時我是不贊成她入宮,入宮了以後我也不會和她有什麼來往,這樣做事,太骯髒噁心。」

他會有此反應,並不稀奇,畢竟這種事的確超出了一般人能接受的範圍。就是蕙娘,也很難接受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道,「好啦,不說這事了……既然如此,那的確是不必擔心族裡的反應,積蓄力量把權世敏搞掉以後,權世S按爹的說法,對我們肯定會更為親近一些。這從許多方面來講都是比較有利的。」

兩人放下錦帳,耳鬢廝磨之間輕聲細語,並不怕被外人聽去。權仲白聽過了會議的全部內容,倒是很贊成她去廣州,因道,「你若去廣州,順路的話還可以在江南留幾天,和甘草、孔雀見個面。他們南下也有幾年了,不知做得怎麼樣。」

這對夫妻還是當年因為權季青被蕙娘安排南下,在江南一呆就是四五年,如今孔雀妹妹都要成親了,她還沒有回來過一次,上次還是權仲白南下時和他們見過一面。至於蕙娘,那是真的有五六年沒見過孔雀了,她點頭道,「反正回信過來,事情辦得還是比較順利的。不過,我就是南下,也不能和他們見面,到時候,身邊肯定是陪著鸞台會的人了。哪有見他們的機會。」

「若是我能脫身出來,也和你一起過去。」權仲白說起廣州,不禁悠然神往,「那個城市,風土人情都和京城有很大的不同,倒是比京城更對我的胃口。」

兩人又說了些瑣事,蕙娘還在猶豫焦勛的事,總有幾分心不在焉,權仲白見了,便對她疑問地挑起了半邊眉毛,蕙娘也知道瞞不過他,卻又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吐露實情——沒個話頭,也不知從何說起,便隨意擇了一樁心頭的煩惱與權仲白說,「沒什麼,我就是想到了楊七娘……廣州那就是她的地盤了,我是毫不懷疑,她一定能把廣州打造成她想要的樣子……嘿,我雖然素來自負,可在她跟前,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是有所不如。」

權仲白抬了抬眉毛,「你的確倒是難得服輸。」

「我不是說我能力不如啊……」蕙娘到底還是倔強地頂了一句,她又有些煩躁地嘆了口氣,「我是說,她也好,你也好,甚至是四姨娘也好,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權仲白眼神一閃,卻沒有說話,蕙娘沒等來他的回應,不免有些不忿,她輕輕地捶打了一下權仲白的胸膛,因道,「奇怪,你從前說什麼大道、理想,總是頭頭是道的,怎麼現在,我開始談理想了,你反而不吭聲?」

「我覺得從前我太沒眼光了。」權仲白望著她慢慢地說,「其實,我也有錯……那時把你當成和我一樣心智成熟的人,已經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了。才想著和你進行那樣理想層次的探討,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不過是太會做表面功夫了。就算心裡一無所知,面上也做得滴水不漏。其實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什麼理想,什麼大道,在這上頭,你根本就連成熟的邊都沾不到。」

就算他所言不假,蕙娘仍有些生氣,她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望著權仲白,甜甜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已是個成熟的大人了,而我卻還是個孩子?」

權仲白聳肩道,「難道我說錯了?」

若非三姨娘才剛嘮叨過她,蕙娘真恨不能反唇相譏,和他唇槍舌劍一回,可生母意味深長的『臨別教誨』言猶在耳,再不情願,她也只能按下自己的驕傲,不能不承認,「是,我不比你們,生活條件這樣優越,還有什麼閑心去談理想不理想的……我日子過得苦不行么,要忙的事太多了,成天蠅營狗苟的,我知道什麼叫做大道,什麼叫做理想?」

權仲白也不為她語氣激怒,他泰然道,「朝聞道夕可死也,你看人家晚上要死了,白天才頓悟理想所在的人也有呢,你現在來認識其實也不晚。再說,每個人想走的路都不一樣,你想做什麼,問別人別人是不知道的,唯有你自己心裡才明白。我能給你指出來的路,你未必喜歡。」

蕙娘有幾分好奇,「你能給指什麼明路?」

權仲白翻過身來,黑眸盯著她道,「在我看來,人活在世上,總要去改變別人的生活才算是活過一次。我想做的事是遊走天下,用我的醫術去幫助更多的人。就算還有別的辦法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我亦是不屑一顧,並不是說不好,只是我不喜歡。是以我行醫也不必別人感謝,我並非出於助人為樂的心思去勉強自己助人,而是不想一身醫術只做了權貴之用。若你能運用宜春號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窮苦的人,在我看來當然很好,只是我覺得這未必是你的志向。」

蕙娘想了一下,也覺得自己的志向好似不在這方面,對於救苦救難,她當然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只是要將精力投入進去,她總覺得有點意興闌珊。權仲白看了看她的表情,便道,「你看,可不就只有你自己最知道你要做什麼。你的志向,還要你來慢慢地找。」

蕙娘想了想,也不禁失笑道,「我還當你會說服我……歪哥和我提過了,你對我在東城做的事,似乎也是挺讚賞的。」

「你能做到的事很多。」權仲白不置可否,「最終要做什麼,還得看你自己的選擇,就算親如父母夫子,在這件事上,都不好為你做主。」

他對焦老爺子幾乎從沒一句臧否,只有在這句話上,是淡淡地帶出了不滿。蕙娘微微笑了笑,倚在權仲白身側,低聲道,「人人都想我要為他們做點什麼,你倒是什麼都不要求我去做,要我自己想……我實話告訴你,你讓我自己想,我還真有點想不出來呢……」

權仲白拍了拍她的腦門,倒是有點長輩范兒了,他道,「慢慢想,這也不著急,反正幾年內,你是暫且不必考慮這個問題的。」

這麼尋常的對話,不知如何,竟令蕙娘有了一絲難得的輕鬆:權仲白不以他的理想來要求她,他做來自然,但的確是令她感到了一種難言的輕鬆:這輩子,她實在是背負著太多人的期望,要去做太多太多的事了。權仲白居然不要求她任何事,甚至於說是在道德上名正言順的一些事,這和焦勛心甘情願地要幫她做她想做的任何事一樣,都令她心底有一股蒸騰的暖意。這兩個人雖然都不完美,但起碼都待她不壞。

「你說什麼事都讓我選……」她輕輕地說,不去理會如雷的心跳,「那麼,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嗎?」

權仲白神色微微一凝,卻並無多餘的感情露出,他道,「怎麼,你對定國公動心了?」

如果他對焦勛的事真有所了解,現在就不會提定國公了,看來,桂皮到底還是把他給瞞過去了……

這些無關的雜念,在蕙娘腦際一閃而過,她搖了搖頭,如實道,「不是定國公,是焦勛。桂皮沒和你說,他覺得和你說了以後,你會讓我來選擇,甚至於你會直接把我放棄,君子有**之美么……嘿,他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一點。當時上岸見到焦勛以後,他吃壞了肚子,沒法跟我們一起走,身邊又沒有第二個能帶著的人。我不可能為了這事放棄好容易得來的機會,所以,在陸上的這部分行程,我是和焦勛兩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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