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九十三章 糾結

隨著老太爺下野,焦家的人口也是日益減少。昔年的幕僚紛紛求去,如今有邁入仕途的,也有告老還鄉的,還有在別的東家處效勞的。這首先就走了一撥人,緊接著又是服侍老太爺的一撥人沒了差事,十多個廚師因為三年孝期沒有差事,也都告辭了去別處磨練技藝。四太太去世以後,內院沒了女主人,許多人事建制就不能存在。現在焦家下人最多的差事還是在各地看守莊園,其實就是這個職責,若不是有蕙娘在,他們也未必能好好地完成。喬哥畢竟年小,又要長年累月地閉門讀書,鄉下莊子里的那些管事們,拿莊子做什麼,他都無從知道。

三姨娘、四姨娘在的時候,這兩個姨娘都是在四太太身邊長起來的,雖說從前不問家事,但耳濡目染,到底也是『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日常家務有她們過問,喬哥的衣食住行也不至於受了委屈。雖然四太太去了,但每天起來給兩個姨娘問安,中午一道用飯,過的也是**一般的生活。現在四姨娘先去了,三姨娘又想出嫁——她還是堅持要給四太太守過小祥,但蕙娘和權仲白都道沒這個必要,畢竟年歲也耽擱不起了——喬哥的生活,肯定要發生變化了。蕙娘擔心他無人約束,跟著下人們只是淘氣,便和三姨娘商量著,將家中近身服侍喬哥的幾個人都拿出來斟酌了一番,選定了一位作為大拿,又道,「鶴叔現在年歲是大了,不然,讓他管著下人們也是好的。」

三姨娘嘆道,「鶴叔應當就是這幾個月了,他只比老太爺年輕了幾歲,這些年來也是操勞不堪。送走了四太太,精神頭兒也垮得差不多了,我現在時常令喬哥過去看望他……」

她又有幾分動搖,「這孩子也怪可憐的,一片純孝,卻找不到孝敬的人,老太爺和太太都去得太早,現在,四姨娘去了,鶴叔要去了。連我都……我心裡可是不落忍,要不然,我——」

「姨娘。」蕙娘低聲道,「您實在是多慮了,喬哥今年都多大了,十五歲就可以辦親事啦。這幾年的時間,難道還少人照看了他?等新媳婦過門,再給您辦親事,可就沒那麼容易了。高門大戶的少奶奶,哪個把姨娘當人看呢?光是為了焦家的名節著想……」

三姨娘低低的嘆了口氣,她搖了搖頭,又是欣慰,又是疲憊地道,「你能說出這話來啊,我心裡就覺得寬慰、舒坦……」

蕙娘已經明白母親的意思,她也有點不好意思,笑道,「從前太剛愎自用了,有些事辦得太激烈,不是您教我,我斷斷成不了今天這樣。」

「我可教不了你。」三姨娘搖了搖頭,「教你的那是姑爺。」

她又惆悵地嘆了口氣,「雖說在這兒,我也插不上你和姑爺的話,但我……我萬一真的出了門子,你和姑爺都不必時常來看我,免得招人議論——」

見蕙娘有抗辯的意思,她又添了一句,「別說對你,對我也不好。」

蕙娘又如何不明白生母的用意?她眉頭一動,想反駁幾句,卻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聽三姨娘續道,「我也沒什麼好囑咐你的,只想著一句話,你萬萬要好好對待姑爺。聽我的沒有錯……姑爺待你那是沒有話說了。你的性子但凡要能軟和一點,姑爺也不必這麼事事容讓,只說……只說我改嫁這事,前後費了姑爺多少心思?若是常人,哪能這樣開明,就算姑爺素性特立獨行,這事也大出世人意料,他做這些事,還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蕙娘禁不住道,「您可還真是不含糊。他對我好,難道我就對他不好了……」

三姨娘有幾分惱火地看了女兒一眼,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說白了,我也就比你大了那麼十幾歲,白佔個長輩名分而已。你是要比我厲害得多了,我拿什麼身份來說你?」

這話都說出來了,蕙娘還能怎麼說?她忙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您總覺得他娶我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心裡……我心裡難道就不委屈了?」

她這樣小女兒態地和生母較真,反而惹來三姨娘的好笑,她撫了撫蕙娘的瀏海,意味深長地道,「這女人本事再大,也得有個一樣本事的男人來配才好。老爺子、四爺把你教得那樣能耐,事事是都壓人一頭,任誰在你跟前,都要退了一舍之地去。從前在你身邊的那些狂蜂浪蝶,看似對你百依百順,巴不得能把你娶到手。可你沒想過,真在一起過日子,他們現在,官位最高的在哪個地步?無非也就是六品、五品吧,一年能賺多少銀子,能辦到什麼事兒?你呢,本事大了去了,銀子且不說,隨時隨地想辦什麼事,和老爺子的門生,甚至是和燕雲衛的統領大人都能說得上話。男人在你跟前,處處都不如你,他心裡能好受得了嗎?日久天長,總有矛盾的。到時候,他一句三從四德,把你給鎖起來了,以你的性子,能過得開心嗎?」

蕙娘眨了眨眼,有點明白了,「您還是嫌我野了吧,不出聲就出門四個多月……」

蕙娘出門的**,雖然對外是有所隱瞞,但在三姨娘這裡,肯定不是什麼秘密。

「這也是一個——天下除了姑爺以外,還有誰這麼寬宏大量,自己在京里照看家裡的瑣事,放娘子一出門就是幾個月的——更重要的一點,是你要曉得……你已經是處處都強得不得了,能把人壓得喘不上氣來了。」三姨娘嘆了口氣,「文娘、喬哥,說來哪個孩子都不差,可在你身邊,誰不是黯然失色?就是姑爺和你比起來……說實話,也不過就是在醫術上有所專精罷了。就算他口中不說,難道心裡不會有什麼想法?你可得想明白了——這話,從前姨娘礙於身份也不能和你明說——哪管你在外頭多強了,在內室你也得把身份給放下來,得把姑爺給哄高興了,不然,姑爺畢竟是你的夫主,要讓你不痛快,辦法還少嗎?別說故意和你做對了,就算和你不是一條心,你心裡也不能好受得了。」

提到閨房裡的事,她的臉也有點發紅,但語氣卻是極慎重的,「你性子傲不假,可在姑爺跟前卻沒什麼好傲的,心裡的苦和姑爺說,心裡的嬌和姑爺撒,在姑爺跟前,你就把自個兒當個姑娘家,撒嬌放賴、甜言蜜語——只別把自己當成勞什子女公子……明白嗎?這會,你還年輕,還美貌,不知道其中厲害,等你過了三十歲,年紀就大了,姑爺那時候才四十齣頭……連獨孤皇后都管不住隋文帝呢,你就是再能,能學她鞭死姨娘?就是打死了,也還是沒管住不是……」

雖說權仲白一輩子是不會納妾的,三姨娘的重點也不在這上頭,但蕙娘依然感到了一陣不平:憑什麼自己三十歲就算老,權仲白四十歲了,倚紅偎翠還算是很正當的事?再說了,憑什麼他在閨房裡什麼都不用改,她改就是天經地義?

三姨娘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又添了一句,「你也不用放不下架子,你祖父怎麼教你的,你都忘了?那時候還學給我聽呢,大丈夫能伸能縮,有些事不必計較意氣,最主要還是得失。你既然處處都強、事事都能,就不該在這件事上有所例外。別的不說,單只姑爺為你做的這些事……」

蕙娘不禁嘟起嘴,賭氣地道,「怎麼個個都覺得我待他不好?尤其是您——」

話說到一半,見三姨娘臉色,她忽地明白過來,不禁失聲道,「難道——他居然和您告狀了不曾?」

三姨娘失笑道,「什麼告狀不告狀的,你以為你姑爺是你呀,多大年紀了還這麼孩子氣……不是他告狀,是你有事瞞著我,不讓我知道。」

她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麼一句,蕙娘倒是有點拿不準了,她小心地看了生母一眼,試探著問,「您說的是什麼事啊……」

「焦勛這孩子,也的確是念恩。」三姨娘嘆了一口氣,「鶴叔雖然不是他親爹,但有個養育之恩在,他確實是把老人家當親爹孝敬。這些年來凡是在京城,都時常有去探望。老爺子生前也是默許,還特地給我打了招呼。」

她望著蕙娘,輕輕地說,「我一直沒提,就是想從你的嘴裡知道這事。不過,看來我不說,你也永遠都不會提起了。」

蕙娘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三姨娘也沒有令她做出解釋的意思,她又嘆了口氣,「我剛才那麼多話,都是說得不要再說了,可我為什麼一直重複這些老生常談,你也不會明白。焦勛對你,自然是千依百順,他是把你寵壞了。贅婿畢竟是贅婿,他是按贅婿教養起來的,你不能拿他的樣子,去套姑爺……蕙兒,我是知道你的,你自己什麼都好,對姑爺的要求也就更高,總盼著他事事都強,對你且還好過天下所有人。人都是禁不起比較的,你不喜歡姑爺把你和從前那個相比,也就別把姑爺和焦勛去比,焦勛回來了也就回來了,我知道他和老爺子有大事在做,現在多半和你還有聯繫。我只問你一句話:姑爺知不知道焦勛回來了?」

三姨娘未曾疾言厲色,可這軟和口吻里掩藏著的失望,卻比什麼都叫蕙娘難受,她臉上有點發燒,口中也不敢怠慢,誠懇地道,「他知道的,都是為了公事,仲白從沒對此說過什麼。」

「沒說過,不代表心裡沒有意見,」三姨娘慢悠悠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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