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八十八章 解脫

別說桂皮,要和焦勛單獨出行,蕙娘心裡又何嘗沒犯嘀咕?只是桂皮身為底下人,有情緒還能表現出來,她這個當家作主的人,卻決不能把慌亂露在臉上而已。現在木已成舟,要再添上第三人,不說蕙娘身份泄露的事,倉促間又上哪裡去找?焦勛在當地尋的這幾個丫頭,年紀都小,和那些粗使的婆子們一般,都不堪大用的。就算是再不情願,她也只能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自己上好了濃妝,又套上了深深的兜帽,和焦勛一道放馬出了城。

此時盛夏已過,東北天氣沒那麼灼人,道上塵土又大,像蕙娘這樣的打扮並不鮮見,焦勛為了配合她,也套上兜頭披風——因沒帶替換的馬,必須節省馬力,他們並未縱馬狂奔,而是有意控制了馬速,讓其小跑著在官道一側前行。天高雲淡、涼風徐來,官道上偶然才有些車馬經過,這樣在路上小跑著的感覺,不能不說是極為愜意的。起碼,在旅程剛開始的時候,還不算多麼痛苦,要比在船上悶著爽氣多了。

既然已經要一起走完這些天的旅程,蕙娘也不打算一語不發,把氣氛搞得太尷尬,她昔年曾經學過壓嗓說話,只要情緒不太激動,一般人也聽不出破綻。因此走了一陣,她就笑著用蘇州話和焦勛搭腔,「這幾年,北邊也發展起來了,從前沒聽說這裡有這麼多耕地。現在來看,道兩邊連綿不絕,都是種的糧食。」

焦勛看了她一眼,倒是失笑道,「你的男嗓還是和從前一樣低啞雄壯……」

他隨意縱馬走了幾步,方才也以蘇州話回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青紗帳起,恐怕有劫道的對吧?這一帶距離崔家兵的駐地不遠,倒是一直比較太平,沒聽說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過,謹慎起見,我們還是多用吳語對話吧。」

遠在東北,能聽懂鳥叫一樣地蘇州話的人,恐怕並不多見,蕙娘為了做生意,學會了全國許多方言,焦勛曾經也是被當作她的左右手培養的,他語言天賦不錯,蕙娘能說的他都會說,去了新**幾年,英語、法語,也都能說得很流利了,甚至連西班牙、葡萄牙等泰西當地強國的語言,都是能讀能寫,只是說得有點結巴而已。

蕙娘除了和焦勛,其實這些年來也很少有說蘇州話的機會,不過比起別的方言,還是蘇州話相對熟練一點而已,聽到這柔和婉轉的腔調,她忽然忍不住沖焦勛扮了個鬼臉,舊事重提道。「都多久了,你這話里怎麼還是遮不住的戲班腔調,當時學蘇州話的時候,崑曲看得多了,講得比一般小娘魚都柔和,難道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焦勛含笑不答,在馬上扭頭看了蕙娘一眼,從包袱里抽出了一個油布包,凌空丟給蕙娘,蕙娘接了才知道沉重,她解開來一看,見是一把精美的小火銃,和一柄短刀,免不得愛惜地撫摸著火銃手柄,笑道,「我出京時,仲白也送我一把來著,可惜在船上被風雨捲走了,連刀也都沒能留下。想在日本物色一柄好鋼刀,又覺得他們的刀鋼雖然好,但是不適合貼身攜帶,也只得罷了。」

她把兩樣武器塞入懷裡,頓時放心了許多,倒是焦勛動容道,「怎麼,雖說知道你們遭遇了風雨,可難道這風雨這樣厲害,連你的艙房都被波及了么?」

這事也沒什麼好瞞著別人的,蕙娘便把小寒被風雨捲走的事說了,因道,「我們那一側的艙房,幾乎都毀了。連定國公的一個愛妾都這樣就去了,我心裡也挺過意不去的。」

焦勛聽得幾乎都勒住了馬,他緊咬著牙關,半晌才道,「你人沒事就好……這就是命吧,佩蘭你天生福大命大,怎都不會就那樣去了的。」

她福大命大?蕙娘本能地想扯出一抹苦笑,但轉念一想,不論現在有多少煩惱,起碼她都還活著。比起從前一世死得糊塗塗塗的經歷來說,能重來一次,她不知比多少人更加有福了。因此便轉而道,「與其說我福大命大,倒不如說我還算有點本事,如果我被風吹動,怎麼說也不至於捉不住船身的,畢竟,我還是習過武嘛。」

焦勛點頭笑道,「不錯,天生我材必有用,你鍛煉了一身的本事,本來就應該在這廣闊的天下中有一番作為,又哪裡會這麼夭折呢?」

他的心情也明快了起來,情緒更是罕見地外放,鞭了馬兒一下,縱馬跑到前頭去了,過了一會,才駐足等著蕙娘,蕙娘放馬慢慢地跟了上去,兩人便隨意談天說地,話題並不涉及男女之私,蕙娘把自己出海的經歷說給焦勛聽,焦勛也說些自己在新**的事情。兩人都覺得對方的故事十分有趣,蕙娘對新**的風土人情更是好奇,從前她和焦勛接觸的時間太短暫,又都有要事,雖說焦勛回來已久,但有些逸事,依然是頭一次與聞。比如焦勛說起新**上,大地主之女同時勾搭四五個男伴,眾人均都不以為意,還艷稱她為當地美人,招惹了許多男士欽慕云云。連蕙娘都聽得目瞪口呆,焦勛見了便笑道,「其實那邊以清教徒為主,教規還是很嚴厲的。真正放蕩不羈的還是泰西那邊,我聽說法國皇后就公然有過幾個情人,也許私生子都有了。此事連國王都完全知情,只是不說罷了。」

蕙娘隨口道,「這個我倒是知道的,定國公在船上和我說起過這件事。」

她話出了口,便知道不對,卻也不好刻意住口,只好若無其事地看了焦勛一眼,見焦勛收斂了笑意,似乎若有所思,一雙眼幽然望著自己,仿似無數疑問,都能經由這一眼傳遞過來,便只好輕輕地嘆了口氣,承認了下來,「不錯,定國公是對我有點浮念,不過也只是稍微把持不住,被我拿仲白敲打了一番,也就知道進退了。」

焦勛輕吟道,「浮念,有點?」

兩個人自小接觸頻繁,焦勛的性子,蕙娘是很了解的,她一聽焦勛的語調,便知道到底還是瞞不過她:法國皇后再□,那是人家泰西的事。此等□□的事迹,可以私下傳,甚至說傳遍大秦,讓話題傳播到女兒家那裡。卻不能直接把這件事告訴一個出身高貴的女眷,對未出嫁的小姑娘來說,這是帶壞她,對於一個已出嫁的**來說,幾乎能算得上是隱晦的**了。當然,焦勛和她關係比較特別,這種話他隨口說出來,也還勉強過得去。定國公和她論理都沒見過幾次面,什麼時候熟到能說這個話題了?

再結合他把自己的愛妾派到蕙娘身邊,蕙娘有兩個多月時間都在他的寶船上度過等事實,焦勛很容易就能推測出發生了什麼事,既然如此,與其讓他亂猜,不如自己說破。蕙娘見他無意放過這個話題,便索性把定國公的情狀給隨便說了幾句,焦勛聽了,許久都沒有做聲。蕙娘自己倒是又納悶道,「說起來,和他接觸也少,不知道如何這麼突然地就中意起來了。」

「你自己嫁了個天下有數的美姿儀大才子,又怎麼會明白別人的苦惱?」焦勛倒是笑了,「天下間,像你們夫妻倆一樣,兩人都要才有才、要錢有錢、要貌有貌的神仙眷侶,畢竟是不多見的。定國公的心思,我雖然不能苟同,卻也可以諒解。」

蕙娘皺了皺鼻子,哼道,「他——他哪有那麼好?」

自從和焦勛重逢以來,她很快就像是又回到了從前的那些日子中。那些日子裡,她身為守灶女,享受著別的閨中女兒得不到的**,在繁重的功課外,她可以在閨門外遊歷見識,當時陪在她身邊的人,除了焦勛還有哪個?那個時候,她年紀還小,為人做事,沒那麼滴水不漏,和焦勛說話,時常是不假思索、衝口而出……

這個老習慣,現在倒是讓蕙娘有了幾分尷尬,她瞅了焦勛一眼,硬生生地又把話風給轉了回來,「你說得,倒像是我高攀他了一樣!」

「您就是配上皇帝,也說不得高攀。」焦勛淡淡地道,「就是嫁為皇后,也只能說是皇上高攀了您……」

蕙娘再怎麼精明清醒,她也是人,是人就沒有不愛聽馬屁的。就算焦勛這話,直白得近乎肉麻,也擱不住她聽了要笑,「阿勛哥,你現在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我估量你去了泰西,怕也能做那個法國皇后的情人吧。」

「我可夠不上趟。」焦勛也笑了,「沒有貴族身份,豈能出入於宮廷之間?皇后是看不上我的。」

蕙娘再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說就算是武則天,她的面首多半也都是出身貧寒,原來在泰西那裡,面首還要盡著出身高貴的先挑。」

兩人一路談談說說,很快便到了中午時分,他們一早上腳下也不慢。打尖時在茶棚里打聽了一下,倒是比預定的速度還快一點,當晚可以到達預計住宿的小鎮有餘了。

從這裡到達家老家寧城,明日再走一日也就到了。因此兩人並不著急趕路,只是從自己包里拿了饅頭出來,交給店家去熱,又上了茶水來吃。——在這種荒僻的地方,一天行人不多,店家多半是只做茶水生意,點心怕變質,通常是不賣的。就是饅首,因白面昂貴,也不多加儲存。所以要是沒帶乾糧,一路上走得就十分不方便。

現在正是快秋收時候,沒有誰閑著沒事走親訪友,因此茶棚里十分清靜,只有看棚的老婆婆和蕙娘、焦勛兩人。兩人喝著滾水吃著饅頭,也眺望著四周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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