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八十六章 桃花

眾人自然都嚇了一跳,在此離奇的危難時分,桂皮表現出值得稱道的勇氣,他一下把蕙娘護在身後,拉到屋角牢牢地保護了起來。倒是各位親衛,都喝得微醺,也是有點沒反應過來,直到那人拉門而入衝進屋內,方才反應過來,那人卻是已經一邊喝罵著什麼,一邊操起燭台,狠狠地抽打在了一位商人身上。

不過,有定國公的貼身親衛在,一個人能耀武揚威到哪去?在最初的詫異過後,兩個人高馬大的親衛一出手,立刻就把他給拿住了。其中會說日語的幾人,已和他吵了幾句,蕙娘點了點桂皮的肩頭,笑道,「不必這麼緊張,一點自保的功夫我還是有的。」

桂皮估計這才想起,蕙娘怎麼說身上也有武藝,他放鬆了肩膀,讓到一邊,蕙娘這才能仔細打量這位莽漢:他的穿著和吉原里的男子沒什麼區別,頭髮也剃成常見的月代頭,不過作為和人來說還算是高大的,此地住民體型都比較小巧,在同漢人的打鬥中很難佔到上風,而他好歹還是和親衛們過了幾招才落敗被擒的。從游女們的反應來看,這位身材『壯碩』的和人,應該就是多摩藩主了。

吉原不許攜帶武器,他是空手過來的,眾人也沒有對他多麼過分,不過把他按到在地罷了。因蕙娘不會說日本話,便有人解釋給她聽,「這位藩主大人脾氣比較暴躁,本來便因為江戶灣中的事,對我們有許多不滿。因我們出手豪闊,在排場上蓋過了他,他越發生氣。而剛才公子詢問他的故事,也是我們不夠謹言慎行,倒笑了起來。這裡的對話哪裡是能瞞得住的,不消一時三刻便傳過去了,他道我們是笑他寒酸,更是氣得不成,便跑過來想要尋釁滋事。這會正讓我們放他起來,一對一地比武決勝負呢。」

人在異鄉,多一事不如省一事,雖然是幕府不識趣在前,但大秦的所作所為也不能說多麼寬厚。如此強力壓迫,和民心裡有情緒是很正常的事,對多摩藩主的態度如果太苛刻,激起吉原眾位客人的不滿,被圍攻那可不好玩了。蕙娘不免皺了皺眉頭,道,「這可不大好,你們不要壓迫得過分了,告訴他,我們是大秦國公身邊的近人,讓他小心點做事。口角幾句沒什麼,若是一定要傷及人命,說不得只好上幕府說理去了,到時候,國公爺自然會為我們出頭。」

那人依言正要翻譯時,揚屋老闆娘也過來調解道歉,據她說,因吉原里不分上下尊卑,平民也可追打武士,因此在此尋歡作樂的客人,酒後放浪形骸,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多摩藩主只是不忿自己被譏笑寒酸,因此過來打架。他的從人都在鄰屋沒有介入,可見其沒有把事情鬧大的用意。

這個解釋雖然荒唐,但也勉強能讓眾人滿意,最好還是定國公身邊的親衛大部分都不懂日語,蕙娘能從幾位商人的臉上看出,多摩藩主肯定是罵了些不中聽的話,不過他們日後還要來日本做生意,把事鬧大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因此幾位商人都沒有開口罷了。

這麼一場不快的插曲,到底還是在老闆娘的如花笑靨中被化解開了,多摩藩主被她不客氣地呵斥了幾句,只好乖乖回去飲酒,至於蕙娘等人,也重整旗鼓開始作樂,這幾個商人雖然按捺住了沒和多摩藩主較真,但到底也有些不快,又喊了幾位花魁過來,這才個個漸漸氣平,又是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地,將場面重新炒熱。就連蕙娘,也不提要走的話了,只在屋角盤坐著欣賞花魁歌舞。

桂皮如今覺得此地很不安全,蕙娘不想走,他反而要走了,同幾位親衛商量了一下,便來催促蕙娘離去。蕙娘搖頭道,「走不了了,現在還是吉原里安全一點。」

日本武士是可以帶刀的,多摩藩主如果糾結武士在吉原外頭滋事,那才容易釀出血案,比較起來,自然是在吉原內過夜,第二天天明以後,眾目睽睽之下出城回船更保險些。桂皮等人聽了都道有理,連幾個皇商都有些警醒,不過他們畢竟更熟悉日本人,也有些不以為然,直言相勸,「公子請放心,這些日本人,最是吃硬不吃軟,寶船在灣口停泊的時候,咱們做什麼,他們都是逆來順受的。若是您受了委屈,回頭一狀告到國公爺那裡,倒霉的肯定還是多摩藩主。他只要還有點腦子,都不會在吉原外頭和您為難的。在吉原里,什麼事還都不當真,出了吉原,他也要向幕府交代啊。」

一狀告到國公爺那裡?她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和定國公見面說話,更別提還要說起她逛妓院的事了。蕙娘笑了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各位只管尋歡作樂,我也願享受一番溫香軟玉之福。」

就算眾人都存有巴結之意,但畢竟在船上久了,也覺得壓抑,現在又都有了酒,兼且蕙娘還這樣說,便真又回去欣賞歌舞,拿碎銀子逗引游女,如此笑聲震天地喧鬧了一番,各自都揀選了相好的游女,各自去屋內安歇了,倒是定國公的那些親衛們,雖然也逢場作戲了一番,此時卻並不肯離去,蕙娘讓他們自便,他們卻道,「船隻要在江戶灣停泊一陣子的,尋歡作樂的日子還有。可公子若是出事,小人必定粉身碎骨。」

蕙娘再四言說不必如此,他們方才輪班下去休息,那會說日本話的親衛蔣四自告奮勇在蕙娘身邊留守,免得萬一有事,她無法和別人溝通。蕙娘也只好由得他們,因此時已過了子時,眾人漸漸地都散去休息了,蕙娘便把花魁和樂師都遣了回去,只要了一間屋來休憩,她讓桂皮睡在屋角,自己盤膝而坐,預備打坐過一整晚。

權仲白傳授給她的這套養生功法,若是常作,的確有寧心靜氣的效果,蕙娘運功許久,再睜眼時,本來的疲憊倒漸漸消散,見此時天色已經微明,她便起身出外,才走了幾步,蔣四便跟上來道,「公子,您可是要去便所?我給您領路。」

蕙娘笑道,「不必了,我在庭院里走走,散散心。」

她拉開屋門,踱到廊下,只覺一陣涼風吹來,令人心曠神怡,便靠在柱子上抬頭看了看天色。——偶一低頭,忽然發覺對過屋門被推開了一角,有人在屋內極為怨毒地望著她瞧。蕙娘不由倒退了一小步,喝道,「什麼人。」

蔣四忙趕上來,用日語喝問了幾句。那人倒也不十分藏頭露尾,聽見喝問,便把門又拉開了一點兒,冷笑著露出了一張略帶青紫的臉——不是多摩藩主又是哪個?蔣四同他說了幾句話,面色便直沉下來,對蕙娘道,「所幸公子謹慎,此人方才問我們怎麼沒回宿屋……連宿屋的名字都給打聽到了。」

多摩藩主既然有此能耐,很有可能就會派人來夜襲宿屋。蕙娘倒是不擔心自己出事,不過事情鬧大總是不好,她冷冷地瞥了多摩藩主一眼,哼了一聲。多摩藩主又說了一長串話語,蔣四聽了,神色益發玄妙,他忽然回頭低聲對蕙娘道,「他說了許多朝廷的壞話,還說,還說皇上得位不正,說什麼……正統繼承人現在海外,日後打回來時,將看到我們的下場。橫豎都是這些大逆不道的瘋話。」

蕙娘心頭猛地一動,她面上不露什麼端倪,也同蔣四低聲道,「你不要表現得太凝重,你這麼問他,口氣生氣點兒:什麼正統繼承人,胡言亂語。難道幕府竟然不承認大秦朝廷的正統?簡直是荒謬,皇上是太子登基,名正言順,這話傳出去,是要惹起戰爭的。」

蔣四能做到定國公的心腹,又可以說懂日語,也不是什麼笨人,對定國公出海的目的,不說是心知肚明,起碼也是比較明白。蕙娘又點撥了幾句,他哪還不知道如何表現,當下便和多摩藩主隔著庭院對罵了起來,蕙娘倒是能退到一邊,觀察著多摩藩主的表現。

從這個大名的做事風格來看,多摩藩在幕府中應該還算能說得上話。魯王在東逃時和幕府有過接觸的事,看來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幕府和大秦關係一直冷淡,他們當然沒有必要對朝廷獻殷勤,給魯王添堵,順水推舟地做個人情倒是大有可能。如果僅僅是這樣,蕙娘並不擔心,她怕的是,焦勛走通過一次的航路,又被走通了一次。魯王到底還是把前往日本的航道給打通了……這都到了日本,想要不為人知地進入大秦,辦法多得是。他派出來的人手,是肯定會聯繫自己的舊部的,焦勛現在可還借用著魯王密使的身份呢,如果和新密使遭遇上了,局面豈不是更加複雜?現在他手裡有達家私兵與魯王的殘餘力量,倒不是不能糊弄過去,但不論怎麼說,這都夠令人心煩的了。還有,多摩藩主的這番話,意思是在暗示,若魯王要對大秦開戰,幕府會站在魯王這邊提供補給?

這不是什麼太美妙的消息,就蕙娘所知,跨洋作戰基本等於是天方夜譚,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補給跟不上趟。如果日本志願給魯王做補給,從這裡往新大陸又有一條相對穩定安全的航線,那麼魯王肯定是能對大秦造成一定的困擾。雖然也許不能顛覆政權,但也算是比較嚴重的外患了。如果那時候皇帝身子又告崩潰,主病國疑時,他能鬧騰出多大的動靜還真不好說呢。

也難怪皇帝這麼在意魯王的去向了,人都走了,還能對皇位發起這麼有力的衝擊,的確可稱得上野心勃勃。蕙娘在心底思忖了一番,將可能的種種情況都考慮個遍,方才輕聲問蔣四,「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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