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八十五章 風月

定國公果然暗存疑心……不,或者說,他果然是沒有放棄用這個話題來刺|激自己,或者說,來攻克自己的心防。如果他有心打探權家的隱私,就不會令人直接把走私商船的水手全押回國內,自己不多接觸,也不會直接把眼前的所有敵艦轟沉,留下一兩個活口來逼問,自己能說什麼?

在這樣驚心動魄的時刻,蕙娘的腦子要比平時轉動得都快得多,她先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輕聲道,「我想除掉的人,現在多半都在回國的路上。至於今日消失的這些人里,有沒有我想除去的,這個,也要等國公爺把這些船的身份都辨明了告訴我,我才能知道啊。」

定國公對著蕙娘,幾乎沒能討到過一點便宜,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眼神一沉,卻沒法多說什麼:就這個距離來看,除非是精通旗幟或者船舶學,否則根本無法辨明敵艦的身份。而那些落水逃亡的水手,肯定都是往江戶灣的方向移動過去。大秦的艦隊若要追擊,幕府就有借口介入了。當然,從現在海面上風浪的情況來看,大部分水手也根本都沒法活著爬上岸邊的,這一戰到底殲滅了什麼敵人,只能讓日本幕府釋出消息,不然,便是讓那些在江戶灣里修船的大秦水手們儘力去打探一番了。

不過,蕙娘的問題肯定不止她一個人想知道,定國公身邊的幕僚,雖不知她具體來歷,但也知道她的身份極為高貴,聽蕙娘此問,便上前道,「這三十多艘船里,倒是有一半多都能對上號,有多摩蕃惡名昭彰的小松海盜,看來是被幕府逼出來的不準往江戶灣深處避難,還有是泰西那裡跨洋過來,半是貿易半是海盜的羅伯茨分隊,他們在南海存身不住,居然沒有回老巢去,而是走到日本來了!」

定國公眉頭忽然一挑,他吃驚地說,「羅伯茨的人?不可能吧,我怎麼沒認出來?」

「廣州方面也以為他們回老巢去了。」那幕僚自豪地道,「只是在奏摺里提了一嘴巴,說了他們開的新式帆船和打的新旗。國公日理萬機,只怕沒有留心,倒是在下想著,若日本方向走不通,還是要回來走老航路的話,南洋的海事我們心裡不能沒數,因此對這方面的消息一直都是很留心的。」

定國公立刻就沒了搭理蕙娘的興緻,領著幕僚踱回海圖之前,沉吟地望著地圖並不做聲,半晌才沉聲道,「日本這屁大的地,有什麼好搶的?羅剎國那邊,遠洋貿易不走海路,近海貿易直接小船就行了,他們也進不了內海。羅伯茨的人到這條航路上來,不會是想搶大秦和日本貿易的官船吧?」

至於私船,由於大秦和日本的走私貿易並不是很活躍,走私的貨物對於西洋人來說不算特別值錢,只有白銀比較有誘惑力,根本比不上南部海域滿載瓷器和茶葉的船隻。羅伯茨的人想過來搶劫,比較不合算。眾人都露出沉吟之色,過了一會,那幕僚道,「您是說,羅伯茨手裡可能有從這裡過去新大陸的航線圖?」

「他們很可能是想試著走通一條新航路。」定國公冷聲道,「從泰西去新大陸,航程是太遠了一點,要往東邊去,還得經過好望角,征程太長了!倒是從非洲繞到菲律賓一帶,他們是駕輕就熟走慣了的。如果能從日本這裡過去,的確也是一條不錯的貿易路線……」

他有幾分痛惜地拍了拍桌子,怒道,「剛才實在應該留幾個活口的!」

在茫茫大海上探險,其中的壓力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畢竟如果沒有前人走過,連星圖都沒能留下的話,誰也不知道下一次補給在什麼地方,活生生能餓死、渴死在海洋上。這種恐懼比風暴、巨浪等都來得真實且迫切,定國公要走的就是這麼一條前人未能走過的航路,再往前走是什麼樣子,心裡根本無數,現在得知自己親手摧毀了拿到星圖的一線希望,心情自然不會太好。只是他又如何知道羅伯茨等人手裡有星圖,而不是同他們一樣是撞運氣?蕙娘面上,不禁浮現出一點好奇之色,定國公看了竟也會意,他揉著眉頭道,「這條航路應該是存在的,有船從新大陸那裡過來,只是運氣不好,遇到風暴,觸礁沉沒。活下來的只有幾個水手,現在都在江戶灣做工,嘿……公子這下應當明白,為什麼我們要走這條路了吧?」

蕙娘沒想到焦勛過來的那一次,居然還有活口。不過當時情況混亂,應該也沒多少人知道他也活了下來,甚至還設法回到了大秦。她點頭道,「既然如此,羅伯茨手裡也許的確有航路圖,若是這裡走不通,也許往泰西去時,國公能夠交換到海圖,到了新大陸,再從這條線返回也是一樣的。」

三言兩語就拿出了一個可以解決的辦法,定國公神色稍霽,他欣賞地望了蕙娘一眼,道,「不錯,若是返程的話,還能補給一些新式火炮。」

說著,便憐愛地拍了拍桌上縮微版的寶船模型,笑道,「這個大寶貝,今日還是第一次上戰場呢,不知表現如何,能否令公子滿意。」

這話有些曖昧,眾人都笑起來,蕙娘也不明白他們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女兒身份,亦不好和武夫多加計較,只好微微一笑,轉口道,「楊善榆楊先生我也是很熟悉的,只覺得他為人一股獃氣,並沒看出什麼厲害之處。沒想到離開京城這麼遠,對他倒是油然生出了敬意來,恭喜國公,這一輪炮,不但是打碎了敵艦,恐怕也打到幕府心裡了。」

以大秦火炮的射程,如果繼續壓上,完全可以在江戶灣的火炮台場之外就摧毀他們的防禦工事,如果要強攻江戶灣,這麼狂轟濫炸一番,兩萬多兵士上岸,江戶能有多少守軍?又有火器支持,攻破江戶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在這麼一支龐大的力量跟前,幕府是徹底顯出了頹勢,這一點,大家心裡都是清楚的。定國公哈哈一笑,意氣風發地一揮手,叫道,「文書,可以給德川將軍寫信了!」

一時又興緻勃勃地和蕙娘道,「這一次派人送信回去,要在信里給楊先生那一群人請功!」

蕙娘點了點頭,也是心悅誠服,她如今真是身體力行地明白了楊善榆的可貴之處,也懂得皇上為什麼完全無視他的二愣子本質,對他諸多寵愛。楊善榆於他,就像是美女於色狼,這種技術上的革新,對大秦的軍事力量,有不可估量的幫助。不說海戰,只說北戎羅春一部,如果沒有一樣犀利的火器,單憑射程上的變化,大秦軍隊和他們正面交戰時,將具有碾壓式的優勢。

忽然間,她明白了鸞台會破壞火器研發的心情:現在的大秦,雖然有許多隱患,但也呈現著蒸蒸日上的大好態勢。朝政起碼還算清明,國庫漸漸是越來越充盈,大江南北,人口總體來說還是在增多的,國內的耕地,隨著□勢的穩定,也在不斷地開墾。如果武器上再擁有強大的優勢,那麼武力奪權根本就是找死。在當年德妃還沒長成的時候,鸞台會是必定要不斷破壞大秦中興的節奏,削弱大秦朝廷,才能保證自己的計畫擁有那麼一點渺小的成功可能……

想到自己對祖父的承諾,她的眉頭不免跳了一跳,才笑著恭喜定國公,「才出師一個多月,這就盪清了東海,揚威於國門之外。想必相當長的時間內,日本會相當老實了。這一次,皇上必定龍顏大悅,您就等著表彰、封賞吧。」

這個口氣,一聽就特別高屋建瓴,眾人看著蕙娘的眼神越發恭敬了。定國公倒是挺謙虛,因道,「不說受賞,這點事,希望起碼能將功補過吧。前路茫茫,我心裡也有點不踏實,借公子吉言,只盼一路都能一帆風順!」

眾人轟然道,「定能一帆風順、加官進爵。」

大笑聲中,這群意氣風發地軍官們漸漸地散去了,蕙娘也從指揮部出來,在甲板上徘徊著,饒有興緻地望著海中的船隻殘骸載浮載沉四處飄散,偶然還能看見一些殘肢斷腿,泛著血水往下沉沒,這一番大鬧,也驚動了海面下的生靈,不少大魚都探頭出來,咬噬殘肢甚至是活人。場面在驚悚中頗有幾分獵奇,蕙娘托腮看了許久,心中只是在想:三十多艘艦艇,看著和寶船好像都不太大,也不知道能載員多少,這個她是真的看不出來。若說十幾艘都被辨認出來了,那五千多人,十多艘船未必能載得走,最樂觀的結果也是小部分被殲滅。畢竟他們出海是要販貨的,怎麼說也不可能十幾艘船都裝滿了人。船隻的數量應該是比這個更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是十艘船,一艘三百人,那也有三千人在內了。蕙娘也沒想一口氣全部殲滅,能幹掉一半都算是意外之喜。她現在只是很好奇,很想知道這種瞎貓捉耗子似的行動,究竟有沒有拿到正主兒……

這一輪行動下來,大秦艦隊的消耗也比較厲害,主要是炮彈和食水都不再是滿倉,定國公毫不客氣地給幕府發去照會,要求全員進港補給,這一回,幕府連大氣都沒敢坑,就開放了江戶灣最大的船廠給大秦艦隊使用,定國公遂下令將所有受損船隻先入港修葺,他的寶船則還停在海港附近,在江戶灣台場的炮火籠罩之外拋錨。當然,在見識過寶船強大的火力威懾以後,幕府是再沒有異動,甚至還主動給定國公發來文書,請他進江戶同德川將軍會晤。

定國公雖然無此熱情,但他手下的船員卻願意進城耍耍,就連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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