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八十四章 霸道

蕙娘掃了桂皮一眼,見他已垂手退到牆邊侍立,便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略帶同情地沖定國公道,「這一次暴雨,船上的損失應該不小吧,小寒姨娘的事,回去我竟不知該如何對孫夫人交代了。想來她跟隨國公爺日久,您心裡也是不好受的……」

定國公像是沒想到蕙娘提出這個問題,他微微一怔,態度頓時正常了許多,雄眉略皺,低聲道,「何止是小寒一人?各船都有損失水手的。常年在外,生生死死的這種事我倒也是看慣了、看淡了!」

蕙娘想了想,舉手給定國公也倒了一杯茶,又道,「雖說如此,但人命無常,真是令人膽戰心寒。我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活生生那麼一個人,就這樣從我眼前被吹走了……也不知她在府里有沒有留下子女,回去以後該如何和他們說起這事了。」

只要還有點人性,這種陪嫁大丫頭提拔上來的通房,多年相處總是有點感情的,更何況這裡還牽扯到子女守孝的事,定國公就是解釋了一句,奈何蕙娘抓著小寒不放,他的情緒,不論真假肯定也要受到影響,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她命薄,生育幾次都沒養住。這次夫人讓她跟著上船,也是偏疼她的意思,可惜了,這也就是命吧!」

蕙娘搖頭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定國公安穩了一會,又慢慢地道,「女公子別嫌孫某無情,海疆上出生入死,這種事看得多了。這世上有人名垂千古,一舉一動帶動天下風雲,也就有人生無歡死無悲,喜怒哀樂都無人在意。說到底,命都是自己掙出來的,我們這樣的人,也算是學乖了,在意的人,放在心底,不在意的人,只好由她去了。」

這話說得有點動情,有些觸動。蕙娘反而放下心來,她再嘆了口氣,同情地道,「國公多心了,您痛失愛妾,情緒難免不穩。實在您執掌這麼雄厚的一支艦隊,兒女私情只能往心裡藏。多少悲痛也不便表現出來,這我們都能理解。小寒的事,我心裡也實在過意不去,若是她有家人,我願給他們養老……」

定國公怎麼會讓自己妾侍的家人由外人來養老,當下連忙推辭了一番,也就不提此事,只是陰沉著臉同蕙娘說起了損失,「從旗艦的損失來看,您居住的那一層艙房可能被吹毀了不少,也不知底艙有沒有破損,如今看來,還真的要在江戶灣盤桓一段時間了。只希望避風港內的大小船隻,損傷不會太大。」

他頓了頓,又說,「本來進來,是想邀女公子他日和我一道上船,去往江戶灣小住的。但剛才我聽了一點回報,估計熱鬧還不在江戶灣里……嘿,女公子先休息吧,等風雨停了,我新安排幾間艙房給你。」

蕙娘忙送他出去,又連聲道了辛苦。等定國公走了,方才和桂皮交換了一個眼色。桂皮見她面色端凝,便笑嘻嘻地對蕙娘豎起了大拇指,又跪下來給她磕了個頭。蕙娘失笑道,「你又鬧的是哪一出。」

桂皮噓了口氣,輕聲而捉狹地道,「我是佩服主子,把人心看得太透了……現在,國公爺被話拿住……」

蕙娘笑了一笑,「好了,別人地盤上,不要多說。」

她頓了頓,又說,「還好,也是心思靈巧的人,偶然收不住是有的。現在明白被我看透,也就認清楚現實了。你是不知道,你們主子對他有大恩德在,他要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配做人嗎?」

話雖如此,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定國公知難而退前,她也著實是擔驚受怕了一會,就連此時都不敢讓桂皮離開。索性就讓他守著,自己尋了一處空地,以權仲白教她運功養生的法門,閉目養神打發時間。好在不多久,定國公便清出了一處背風處的船艙,將蕙娘挪移過去,又把諸位軍官的女眷都集中在一處,便於調動人手保衛、照料。蕙娘方才放下心來,卻仍不敢把桂皮打發走,只叫他在艙門外頭守著。

這一場大雨下了足足有一日一夜,天氣這才漸漸放晴。桂皮等雨停後便往艙房去看過情況,那一層甲板幾乎全毀,蕙娘的包袱已被全數吹走,好在桂皮當時留了個心眼,把兩人隨身攜帶的銀票碎銀等物給貼身帶著,不然,幾乎還要向定國公借錢。

出門在外,真是誰沒有個為難處。蕙娘如今連個替換衣服都沒有,當然不可能還維持化妝,她甚至無處去尋覓男裝上身,定國公倒是差人送了一些布料來,但蕙娘本人不善針線,亦無幫助,至於別人的衣服,她肯定絕不會穿。只好從桂皮僅存的兩套換洗衣物里剝奪走了一套。讓桂皮自己去買點衣服來穿。

而等風雨收歇以後,各船盤點損失時,她方才覺得遠洋航行的確有可怕之處:這場突來的早春風暴,實在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有航速太慢進港不及的商船,直接就被風雨掀翻了,別說貨,連人都沒逃出來一個。還有些風暴中進水破損,逐漸下沉的船隻,倒是搶救出了許多貨物、船員等等,如今各船清點損失以後,紛紛都派小船往東京灣去採買材料,有些船隻不大修根本就沒法走得了。倒是寶船級數的幾艘大船,多半是甲板上的建築遭到損毀,底艙還算安全,損失也不大。

艦隊離不得糧船、馬船,船隻要修理,就只能進江戶灣去,如今的江戶灣可謂是熱鬧非凡,幕府亦是無可奈何,只好接受了諸多商船的靠岸請求,如此一來,江戶灣內頓時是熙熙攘攘,唯獨只有大秦的寶船艦隊無法入港,孫侯也不著急,只是不斷遣出小船與信鴿,同江戶灣以及朝廷互通消息。

一轉眼又是十餘日,蕙娘已漸漸接受此次出航勢必無功而返的結果,只等著艦隊大修完畢,她便可乘船回天津去。誰知這天上午,定國公忽然將她請了過去,指著海圖對她道,「這一次真是出了大事,裝載了瓷器、絲綢的一艘貨船,往江戶灣去時被人劫掠,非但貨物全被劫走,而且船體也被鑿沉。來往貨船都聽到了炮聲,單單只是此次,艦隊的損失就非常不小。」

蕙娘免不得一揚眉,她才要說:是誰如此大膽。看了孫國公一眼,忽然又明白了過來:看來,孫家並沒有食言的打算。

「也是天氣不湊巧。」她輕輕地說,「想來這艘貨船,原來就受損得厲害,才會被賊人所趁了?」

定國公瞅了蕙娘一眼,唇邊逸出了一絲笑意,他沒有隱藏自己的欣賞之情,欣然道,「少夫人所言不假,這伙賊人趁火打劫,可惡的很。卧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這件事,我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茫茫大海,就算知道是海盜船所為,又能如何呢?」蕙娘忽然間也有點沒頭緒了,要知道海面不比陸地,能走的路就那麼多。人家知道你在這裡,預先繞過去不就得了?她這一問,問得也是真心實意。

定國公自信地一扯唇角,倒背雙手沉聲道,「既然知道是海盜所為,那當然就只有查嘍。」

雖說定國公對她有些非分之想,讓兩人關係難免有幾分尷尬。但蕙娘不能不承認,她還是很欣賞定國公手段的,這一次自己搭台自己唱戲,沒理中尋出理來,態度強硬一拍幾響,正是她偏好的風格。蕙娘唇邊,不禁露出笑意,又關心定國公,「畢竟是在江戶灣,幕府的家門口……」

「就因為是在幕府的家門口。」定國公悶哼了一聲,「今次如能打通航路,以後這條路肯定是要常走的。若不能在江戶灣補給,徒增多少變數?幕府也是內鬥激烈,這一次貨船靠岸,帶回來幾個大名的信,對此事均有完整解釋。但沒有皇上開口,艦隊不便插手內務,我倒要看看,幕府將軍能挺得過幾天。」

蕙娘輕描淡寫地道,「但動靜鬧得太大,恐怕傳回國內,會有人壓以仁義道德的大帽子,覺得國公爺不夠寬和仁厚,不能以德服人……」

「這一次若果能夠立功回來,這些事自然不會有人提起。」定國公搖頭道,「若無功而返,也不少這件事,說不定,這還是我脫身的憑藉。」

他瞅了蕙娘一眼,道,「女公子聰明靈慧,應該能明白孫某的意思。」

的確,孫侯要是無功而返,以皇帝對魯王的看重,沒準還要再派人過去,到時候,日本肯定是前哨站了。能壓服日本幕府,對大秦、對皇上來說還是有意義的,定國公不愧是個成熟的政治家,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如此斬釘截鐵,又都是如此的深謀遠慮。

蕙娘欣然道,「看來,國公已是胸有成竹,既然如此,我也就拭目以待了。」

這話說完,她便要起身告辭,沒想到定國公又是一抬手,穩穩噹噹地道,「女公子稍安勿躁——這屋裡都是我的心腹,可以不必有任何忌諱。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想要清掃東北海域,這是大宏願,您也看到了,這在海上要把一片海域清掃乾淨,不是順路而為能夠做到的。這一場大風雨,卻是天賜的機會,附近海域的船隻,多數都在避風港躲雨避難……要清掃的是哪家哪戶的船,有什麼標記,女公子可否稍微明言呢?」

他一邊說,一邊以溫存而欣賞的眼神望著蕙娘,態度誠懇而坦然,彷彿只是為了更好地完成立雪院的要求,蕙娘心裡,卻是警鐘大作。她毫不考慮地道,「既然國公如此爽快,我也就不隱瞞了,我們主要就是為了把在海上走私朝鮮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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