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八十三章 風雨

在所有人心裡,船隻航行,泰半都伴隨著船艙的狹小與潮濕,甲板上的水腥味兒,甚至於說是處處可見的麻繩、木板……蕙娘往萊州去時,所坐船隻已經不算太小了,遇到風浪,也還嫌十分顛簸搖晃,她雖然不曾多說什麼,但靈敏的鼻子,也能捕捉到那股子特有的海水腥氣,當然,這並不是說她嫌棄宜春號為她安排的船隻,以蕙娘所知來說,這樣能乘坐兩三百人的海船,在沿海也算是拿得上檯面的了——

當然,這在她見識到孫國公所居的旗艦以後,這點經歷也就沒什麼好誇耀的了。這艘大寶船甲板上就共有四層,每一層都足以安置下上千名船員,還有甲板下一層客艙和數層貨艙,看來只會比上頭客艙還大。孫國公安排一側走廊給她,根本是綽綽有餘,這麼大的樓船,僅僅是艦隊的一部分而已,總要有一些兵丁分散到其餘船隻上去的,因此寶船上根本就沒法住滿。蕙娘也因此能享有了更多*,這倒是比她預料中的情況要好了不少。

還有那寬敞、整潔得讓人誤以為是在陸地上的甲板,船頭那大得根本不像是船舵的長木料,甚至是那些隱約可見的瞭望口、炮口,以及船艙牆壁中鑲嵌著的半透明貝類,都是那樣地新鮮而神秘。蕙娘算是理解了權仲白為什麼這麼想隨艦隊遠航,如果她是男兒身,看到這麼一艘威嚴而沉穩的旗艦,她也會想要加入到它的航行中去。可以預見,在這樣巨型的船隻上,許多旅途中的煩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蕙娘甚至還看到了一側甲板上覆蓋滿了泥土,很明顯,這是用來種菜的。

她是扮了男裝上船的,貼身只帶了桂皮一人服侍,這種情況,顯然也出乎孫國公的意料,蕙娘下午上船,到了晚上,孫國公的一位姬妾便被指派來服侍蕙娘起居。——這又是一項新鮮的舉措,因為長期遠航,孫國公這樣的高級軍官,是可以帶幾個通房服侍的,蕙娘略一打聽,便知道這些人都服過避子湯,她甚至還看到許多略低等的軍官帶了自己的家眷,還有一條載滿了軍妓的花船……這些事,軍中人習以為常,外人又無由得知,她倒像是鄉巴佬進城一般,看著什麼都覺得新鮮,都想問個究竟。正好孫國公派來這位姨娘,是孫夫人身邊心腹,也是陪嫁丫頭出身,名喚小寒。也是識得看人眼色,口齒靈便的老成之輩,見蕙娘穿著男裝,她便也改了男裝,陪著蕙娘在二層甲板上逛了一圈,方指著遠處零零星星的船隻道,「這些不過是兩成不到的船隻,若是船隻都到齊了,當可達到百艘以上,小一點的港口甚至停泊不下,聽老爺說,這艘寶船甚至很難進港,只能在港外拋錨,由小船來運輸補給。」

蕙娘並未隱藏自己的欽佩,因笑道,「許多事,在朝中計算著、談論著的時候,都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還知道好些老古板,覺得你們家老爺有點胡鬧,再走西洋路也就罷了,還跑到泰西去,可是招惹了不少麻煩。也就是在這船上的時候,才覺得這樣巨大的船艦,能遠航到泰西一帶,實在是了不起的創舉。人力能造出如此宏偉的船隻,真是令人感慨無極。」

小寒姨娘還未說話,身後腳步聲傳來,孫國公走近蕙娘,笑著對她抬了抬手,道,「不是我自誇,只要有風,這艘船走到哪裡都不會沉。朝中確實有些反對的聲音,我是恨不得能把他們都拉到船上來,一道航去泰西,看看泰西諸國對這艘船的反應。」

「這條船隊,的確也是花出去金山銀海,還是國公有先見之明,也帶回了無數金銀,否則,朝中的反對聲浪,只怕還要更大一點。」蕙娘也不是怯場之輩,現在既然單身男裝,上了寶船,她也沒打算終日離群索居,和孫國公之間保持來往,還是很有必要的。「您到泰西走過一圈,覺得泰西的海軍如何?」

孫國公現在並不掌握兵權,倒是可以暢所欲言,他頓了頓,道,「從前可能不如得多,畢竟我們封海許久。不過,自從皇上下令開海造船,短短十多年時間,海濱熱鬧非凡,我們的戰艦也是迎頭趕上。從鳳佳、含沁和南海諸多艦隊交火的情況來看,正面精銳對決,人數相等,如是我們主場,贏面能有六成吧。」

蕙娘不免驚道,「主場以逸待勞,還只有六成?」

「泰西那裡征戰頻繁,都是打精了的老將,」孫國公長出一口氣,「我上回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人在琢磨蒸汽輪船了,如果能夠成功,他們跨洋作戰的能力,會有很大的提升。那樣來說,勝算可能還要再小一點。畢竟泰西那邊在海上橫行已有許久,對他們來說,往新大陸的迢遠航行已是常事。」

這一次,大秦艦隊是要試著從日本方向往新大陸過去,如果不行,再轉道泰西,雖說船隊巨大、補給能夠承裝得比較充分,但畢竟是一趟未知的旅途,孫國公談起來,是有些憂慮的。蕙娘心底亦湧起一陣不忍:她知道民間有人走通過這條航線,甚至於焦勛就能提供一路上的星圖,但對鸞台會來說,孫國公這支艦隊也算是不能忽視,又無法掌控的軍事力量。雖說不至於特地設計對付,但想要他們毫無理由地幫助孫國公,那也無異於天方夜譚。曾經,她也認可這樣的邏輯,但現在身在寶船上,眼看著這廣袤無垠的碧波中散落著的點點白帆,她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同舟共濟之感,差些就要脫口而出,提示孫國公幾句,雖然勉強忍住,但情緒也不禁有幾分低沉,她輕聲道,「畢竟是常年呆在京城,我也有些夜郎自大了,聽仲白說,南洋泰西諸國,雖然不如大秦,但也不能小覷。原來,此言的確不假,我們這兒,蒸汽機、織布機還是個擺設呢,他們那裡已經都用起來了。」

「雖說如此,但泰西那裡,小國寡民,彼此互相仇視,根本就擰不起一股繩兒。」孫國公認真地瞅了蕙娘一眼,又含笑說,「上回我們過去的時候,寶船規模,已經使他們戰戰兢兢,船隊停泊在地中海港口時,幾乎全歐洲的探子都集中到了左近,雖然我們攜帶了大量瓷器,又貿易換走了許多金銀,但竟無人敢打船隊的主意。也可見這都是互有千秋的事,雖說妄自尊大並不明智,但妄自菲薄也是有些過分杞人憂天了。這幾年來,南海平靜了不少,不論是東印度公司還是西班牙、葡萄牙軍船,都不敢明目張胆地航進大秦海域,這也算是寶船西去的好處吧。」

大秦以外的事情,和大秦子民的距離畢竟太過遙遠了,蕙娘從前也不曾留意過這些事,畢竟國外的政治風雲,和她的生活終究沒有太大的關係。此時聽孫國公說起,只覺得耳目一新、興緻盎然,她笑著說,「確實,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說起來,今次過去新大陸,並不經過泰西,也不知如此巨大的花費,能否通過貿易彌補少許呢。」

「只怕是難。」孫國公搖了搖頭,低聲道,「也不知新大陸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上次我們過去時,戰火幾乎是一觸即發,那裡被宗主國壓榨得十分慘烈。可說局勢也十分複雜,這一次過去,就算當地沒在打仗,也不會有太多財富可以交換的,那裡雖然富饒,但盛產的卻都是棉花、玉米等物,真要說金子,只有一些地方有金礦,但產量也不算多。」

他左右一望,見除了小寒、桂皮以外,上下左右都沒有人跡,便壓低了聲音道,「我甚至懷疑,魯王的那些人手,是否能在新大陸倖存下來。再怎麼說,當地居民和宗主國也是同宗同源,他當時過去,不過是佔了局面微妙的便宜,那些人,對泰西那邊的小國來說也許是極其生猛的力量,但在新大陸那樣廣袤的土地上,並不算什麼。」

若是魯王已經自己敗亡,那麼這次遠航即使沒有什麼可以放在檯面上的成績,孫國公也足以令皇上滿意了。而皇上若沒有後顧之憂,則很多政策也許都會發生改變,這一支花費巨大,又往往惹來朝中人非議的船隊,也許就沒了保留的必要。孫國公雖然是行伍出身,但並沒有執掌重兵的經歷,他的政治生涯,主要還是寄托在這支船隊上,因此這番說話,說得是又喜又憂,蕙娘望了他一眼,終忍不住輕聲道,「國公久居廟堂高位,也許並不知道……沿海一帶,這幾年來出海往新大陸去的船隊很多,有不少船隊,都是一去不回的……」

一去不回,大有可能是在半路折損,然而還有更大的可能,是經過泰西,繞去新大陸了。畢竟沿海一帶人煙稠密,總有人營生不易,從前是往南洋走,可南洋現在有歐洲人,大秦海軍又不會介入南洋事務,還不如索性走遠一點,去那傳說中什麼物事都應有盡有的新大陸。

孫國公眉頭一跳,他略帶驚異地看了蕙娘一眼,半晌才笑道,「嘿嘿,都說女公子見識廣博,巾幗不讓鬚眉,孫某從前還不知道,如今方才佩服您的本事。朝中事也罷了,您在京城居住,如何連沿海的事,都知道得這樣清楚?」

蕙娘笑道,「焦家畢竟還有些人脈,這種事,除了燕雲衛以外,當地的父母官也會有所察覺的。」

「這種住民外遷的事,歷朝歷代都不稀罕。」孫國公倒並不以為意,他雙眉上軒,背著手精神十足地道,「相信即使有人成功到達新大陸,這點力氣,也不足以應對我們的火力。再說,這一次我等也是有備而來,和上回那樣強弩之末的境況又不一樣了,還可利用新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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