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八十一章 婚事

二人交談了片刻,便算是把此事給定了下來,楊七娘眼神閃爍,若有所思,「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宜春號看似威風八面,不想卻也有自個兒的憂慮。」

她這明顯是在試探蕙娘的意思,蕙娘也樂得她往宜春號去想,她含糊地道,「未雨綢繆,有宜春號在手,我對發展其餘實業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不若把克山給了七娘子,也免得埋沒了他的才華。」

七娘子淺笑道,「騾機的確很有前景,克山一介學徒工出身,能改進騾機,可見人是聰明伶俐的,沒準他還能有別的發明讓人驚喜,也是難說的事。」

她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這會兒,歐洲那邊的仗也應該打完了吧。也不知這些學者們,是否都要回去。」

說實在話,這些歐洲學者,在大秦留下的學問多半都落於奇技淫巧、星術雜學這等領域之中,有許多人現在連漢話都說不大好。他們回去不回去,在蕙娘看來倒是無關緊要的,她也不知七娘子為何這樣看重這些海外來客,因此只是半帶了不以為然地一笑,示意七娘子和她迴轉。口中道,「這也有一個來時辰了,不知我那小冤家可有沒有作怪。」

「說來也是。」七娘子便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她笑吟吟地道,「四郎、五郎從前在廣州的時候,也時常被帶出去玩耍,倒是回了京城拘束得慌,這會來了夷人村,怕要流連忘返了——說句實在話,在大秦的土地上,看到這麼西化的建築,我心裡也是有點怪怪的。尤其是那教堂,難道是這些洋工匠們自發組建的么?」

「是洋人傳教士組織他們修建的。」蕙娘隨口道,「你也知道,這些年從海外來了不少傳教士,宮廷中亦供奉了幾個,這些人博學多識、禮賢下士,又都在異域,和我的工匠們往來雖然不多,但到底還是組織建了一個你說的教堂。」

七娘子秀眉微蹙,瞅了蕙娘一眼,又自笑道,「罷了,我也是白操心,女公子手段非凡,想來也能防患於未然的。」

「你是說景教的教義吧?」蕙娘這次倒是明白了她的擔心,因笑道,「唔,確實是,那些傳教士在我莊子也傳教來著,一說不許敬拜祖宗就被打出去了,現在他們倒也不提此事,只是在教堂里,或者是送粥發布,或者是贈醫贈葯,這樣才漸漸有人上門了。不過,我莊子里的農戶壞些,只想要好處,信教不過是模模糊糊跟著敷衍一番,我也就沒管。」

七娘子噗哧一聲,竟被逗樂了,「這人啊,到了哪裡都是一樣的,我們在廣州的時候也是。許多西班牙、葡萄牙的傳教士跟著海船過來,在廣州開教堂。錢花了不少,信徒倒真沒發展出幾個。有些信徒,先拜了耶穌基督,又去拜觀音菩薩,他們氣得跳腳,卻又沒有辦法,也挺好玩的。」

「畢竟還是虔誠信教,也值得尊敬的,」蕙娘亦有些感慨,「我聽說他們自己生活極其清苦,又十分樂於助人,這麼遠渡重洋地跑來傳教,真和佛教高僧一樣,近於無欲無求,只願普渡眾生了。」

兩人都算是見聞廣博之輩,蕙娘成日從宜春號得到多少信息,七娘子亦是在廣州住過多年的人,此時隨口說來都是話題。七娘子道,「女公子也是不知道,在他們天主教廷的老巢梵蒂岡,教廷生活那才叫窮奢極侈呢。同現在西藏那裡的活佛一樣,都是家族鬥爭的結果,要說起來,還是我們這裡佛寺乾淨一些,就是道教,也不免有世代傳遞、一家霸權之嫌。」

「你說的是龍虎山張天師吧。」蕙娘倒想起來一事,因和蕙娘提起,「聽說他們家遠支一房,娶了首輔大人的三閨女,你三姐為妻——」

「那都已經是出了五服,多年沒有來往了。」七娘子道,「這些年三姐跟姐夫住在老家,只以耕讀為要,平時也很少和我們聯繫。」

蕙娘不免有些詫異,七娘子見了便笑道,「三姐夫從前也曾出仕的,不過他是風雅人,不耐俗務。父親去世以後索性就不出去做官了,只是在家修訂《金玉兒女傳》,過梅妻鶴子的逍遙日子。橫豎他們家家產也豐盛呢,家裡人就由著他了。」

楊家三姑爺是名士之子,現在自己也成了名士,別看楊閣老和王尚書勢同水火,三姑爺和王尚書次子王時卻是魚雁往返互相唱和的知心好友。說起三姑爺,不免就要說到王時,又說到文娘,說到權瑞雲。兩人一路漫步回了村子,孩子們卻還在外頭玩耍,蕙娘見天色不早,快到午飯時分,知道夷人村不具備接待她們午飯的能力,便讓人把四個孩子都喊回來。又過了一會,方見四人說說笑笑地從遠處慢慢地踱了過來。

許家這對雙生子今年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郎,生得也都十分俊秀,兩人並肩走在一起,一個沉穩一個跳脫,互為映襯,十分賞心悅目。蕙娘遠遠看了,也不禁笑道,「你們家那位是少年成名,十五六歲就已經名動天下。如今兩位小郎君,是否也到了出去歷練的時候了?」

「他那是因緣際會,也是風起雲湧時候。」楊七娘笑著搖了搖頭,「若是換做如今承平年代,哪來那麼大的功勛。這兩個孩子都不擅長海戰——海戰死人也大,他們外祖母不放心的,因還留在身邊。等到後年、大後年,讓他們到西北歷練歷練吧,現在四海昇平,也就是西北也許還有點陸戰打了。」

一頭說,一頭眼神一凝,落在了許家雙生子後一對小人影上,蕙娘跟著她望過去,一時也有幾分尷尬,忙令人把歪哥喚回來,「多大的孩子了,還牽著姐姐的袖子,有點不像話。」

許家這位小姑娘,是七娘子唯一親生女兒,自她以後,七娘子生育上也十分艱難,待她更加如珠似寶,連她父親並兩個哥哥都十分寵愛,不過小姑娘卻沒什麼脾氣,天生的嬌弱文雅,雖比歪哥大了兩歲,但歪哥生得高壯,和她倒是一般地高。只是她頗有姐姐風範,拿自己袖子給歪哥牽著,一邊走,一邊指著路旁的物事教歪哥說外國話,許多站在一旁瞧熱鬧的夷人婦女都笑起來,還有人和她拿外國話聊天,她都應答如流。歪哥望著她的眼神,滿是崇敬,走到了近處,才放開她的袖子,跑到蕙娘跟前,同她道,「娘,許姐姐好厲害,會說許多外國話。」

七娘子牽住女兒的手,笑著說,「三柔打小在廣州長大,常常能出去玩,家裡又有洋先生,跟著就學了幾句。小公子要是想學,也讓你娘親給你請個洋先生吧。」

蕙娘見兒子不斷左顧右盼,也笑道,「說得是,藝多不壓身,你喜歡這個,日後給你請先生可不許叫苦。」

歪哥頓時表決心,「我才不怕苦呢——」

他討好地沖許姑娘一笑,甜甜地道,「我學起東西來最乖最聽話了,三姐姐你說是不是?」

許三柔雖然生得怯弱,但做派卻不羞怯,她抿著嘴一笑,「你是挺乖的,下回咱們一起玩,我還教你些外國話。」

歪哥頓時歡呼雀躍,蕙娘幾乎被他搞得有點丟臉,見七娘子似笑非笑,更覺尷尬,好在許家那對小子卻也沒留意這些孩童間的事,其中一個對繼母道,「娘,那個高爐我們去看過了,挺有意思的,說是一天產量可過——」

他顯然是知道母親的愛好,自己也頗有興趣,話說了一半,才想起來蕙娘在場,便尷尬地沖她一笑,不往下說了。七娘子笑道,「都是自己人,不妨事的,不必這麼講究——只是天也晚了,等回家再說吧。」

兩人都自己有車,便在村邊分手,蕙娘帶著歪哥自己坐一部車,一路上歪哥還直念叨著今日學會的幾句外語,蕙娘被他煩得不過,便睜眼笑道,「平時帶你出去,那麼多姐姐妹妹,你都不大搭理,嫌她們沒去。桂家的姐姐呢,知道得比你多,你又覺得她欺負人,這會兒許家姐姐知道得比你多,你怎麼就喜歡和她在一處呢?」

「她和氣嘛。」歪哥理直氣壯地道,「許姐姐知道得也多,可就比桂姐姐——」他扮了個鬼臉,「要和氣多了,我要有個姐姐,我就挑許姐姐。」

他賴在蕙娘懷裡,因問,「娘,我們什麼時候去許家玩呀?」

蕙娘有點頭疼,因搪塞道,「就是去許家,也見不到許姐姐了,她很快就要跟她娘下廣州去。倒是桂姐姐還在京城,她也懂外語的,下回你也能讓她教你。」

「那我不要她教。」歪哥立刻表態,「娘給我請個先生吧。」

他同許三柔似乎真是挺處得來,聽說她要走,有幾分悵然若失,蕙娘逗了他幾次,才放過這個心事,又重高興起來,蕙娘見他沒往心裡去,方才鬆了口氣:畢竟孩子還小,估計根本沒想那麼多。若是歪哥真看上了許三柔,那樂子可真夠瞧的了。權家自己已經是走在一條很窄的路子上了,許家么,從七娘子的表現來看,所圖也許還不比權家小。這兩家要攪合在一起,事情只會更加複雜。

第二日,她果然令克山帶著圖紙以及幾個心腹手下去了楊七娘那裡,一併把手裡的身契和那莊子的契紙全給楊七娘送去了:這點產業,蕙娘自然是不看在眼裡,現在她也沒有多少商業上的雄心壯志。索性就做個滿人情,把它送給珍惜的人,想來楊七娘也會對這幫子洋人工匠有更好的安排,而不是只令他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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