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七十八章 冰火

時光如水,不知不覺,蕙娘已有幾年沒聽過權季青的名字了。在她心裡,不論他現在在做什麼,能威脅到她的可能,畢竟已經大大地降低了。權族掌握兵權的權世敏雖然和權世贇不合,但好歹也能顧全大局,在如今的局勢下,還站在權季青這邊的話,恐怕那就已經不是想給競爭對手添點亂,根本是想要自毀長城了。

這種特殊的時候,突然再度現身人前……蕙娘反射性地看了權夫人一眼,見她和太夫人多少也有留意著這裡,便不將訝異之色外露,若無其事地低聲道,「已經抓著了嗎?」

「沒有。」雲管事沉著臉說,「他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想做什麼,爭執間還被砍了一刀,順著血跡追去時,卻還是一無所獲。國公已經開始細查了,我先和你打個招呼罷了,別的事,他自然和你說。」

再怎麼說,良國公府的防務,也不該是雲管事一手遮天,既然國公要查,那麼他表明不插手的態度,也算是一種善意。蕙娘點了點頭,眉宇間不禁掠過一絲深思,權世贇又壓低了嗓子,坦然道,「不瞞你說,從前在仲白和季青之間,我傾向季青一些,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從前,對侄媳婦你的能力,我了解得畢竟還不夠!」

權世贇的立場發生轉變,現在,他沒有必要再支持權季青了。蕙娘心念電轉,一邊思忖,一邊低聲道,「這樣說,當時他離奇失蹤……」

「當年勝負已經分明,即使是看在從前的情分上,我也頂多出手保他一命,還不至於對他寄予更多的指望。」權世贇在這件事上的態度一直都很坦然,「就算出問題,那也是你公爹那邊有紕漏,會裡還不至於橫插一手。」

蕙娘敏銳地看了權世贇一眼,雲管事沖她微微一笑,誠懇地道,「侄媳婦,一家人再親近,你也要有自己的打算,仲白現在一無所知,那是因為大事在前,容不得一絲冒險。可若是大計能成,他還被蒙在鼓裡,只怕……」

以他和良國公的關係,能說出這番話來,已算是相當不易。畢竟蕙娘和他之間的來往,才不過幾年,而良國公和他相互提拔,卻已有十幾二十年的歷史了。

但,不論如何,在他跟前暴露自己對良國公的懷疑,亦是相當不智的。

蕙娘點了點頭,和權世贇交換了一個眼色,卻並未再說什麼,而是又堆起笑容,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兩個兒子身邊。歪哥略帶疑問地瞅了母親一眼,見母親神色如常,便拉著弟弟的手笑道,「天哥,咱們也去院子里放炮吧。」

官宦人家,除夕夜不像是一般人那麼熱鬧,吃過晚飯,眾人都回屋休憩,並不圍繞在一起守歲。待天過三更,便陸續起床,歪哥、乖哥給祖父磕了頭,拿過了壓歲錢,便又睡眼朦朧地被養娘抱回屋裡。至於太夫人、權夫人,則和良國公一道,各自按品大妝,要入宮參加新年朝會。蕙娘本來也應出席,但好在權仲白沒有具體職司,這種事又沒什麼好玩的,家裡人口也少,她便在家領著下人們預備家中新年祭祀,待良國公等人回來,權四爺、權五爺也到了,此時眾人方輪番給太夫人拜年,蕙娘又免不得為第三代眾孫輩圍繞,幾個沒出嫁的姑奶奶,把她的衣著從上到下誇了個遍,還有年紀不大的小弟弟,亦和歪哥、乖哥玩耍了起來。中午大家吃飯時,免不得又問權仲白在何處,知道他在皇帝身邊守候,眾人均浮現羨慕、喜悅神色,紛紛道,「究竟還是二哥有本事。」

自從大少夫婦去了東北,三少夫婦下了江南,權季青又不知所蹤,這個家日後誰屬,似乎也很是明顯。因此眾兄弟姐妹,有懂事的自然儘早巴結蕙娘,蕙娘也樂於略施恩惠換取名聲,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亦不消提。雖說國公府平日人丁比較稀少,但在新春日中,卻還是展示了和其身份相當的熱鬧與和諧。

新春大喜,城中自然是炮聲處處,這就越發顯得紫禁城內的幽靜與神秘:三大殿四周不種樹,宮殿又多是木頭建築,經過一個冬天,早被炭火烘得干透。一點火星,可能都會惹來火災,因此除了必要的幾場炮仗以外,宮裡是不放鞭炮的,要欣賞焰火,也得到水邊去。

同城裡遍地『恭賀新禧』之聲相比,長安宮裡又更靜謐了幾分,來往太監們,雖然換上了新衣,面上也多帶了幾分笑意,但還是同從前一樣,安靜而馴順,就是熟悉的人彼此見了面,也從不多話,只以眼神示意,便算是招呼過了。只有連公公背著雙手走進宮中時,才惹來了一陣低低的招呼,「老祖宗新年大喜。」

這位五十多歲的老太監輕輕地擺了擺手,在主殿門口站住了腳,沖剛出門的小宮人問,「陛下睡著了?」

「權大人剛給做了針灸,」小宮人連忙輕聲細語地道,「這會精神頭好多了,倒沒有睡,正和權大人、封大人說話呢。」

連公公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略作沉吟,便掀帘子進了內殿——以他多年來所得的恩寵,自然不用通傳。

自從過了冬至,朝廷里的政治鬥爭就少了,禮節大典反而多了,進了臘月,更是活動頻頻,皇上的身子本來就經不起折騰,這麼一勞累,更覺得支撐不住,要不是權神醫給開了補藥,除夕晚宴、新年大朝,都未必能支持得下來。朝會才散,也顧不得寫福字賞賜臣下了,趕緊的,先回來吃藥針灸吧。也不怪長安宮裡沒有一點喜氣,主子身子不好,底下人也高興不起來……

正這樣想著,連公公已經踱進裡屋——雖說長安宮的主人,乃是九五之尊,可這會他卻沒有多少主人家的架子,而是斜靠在枕上,雙眼半開半閉,望著封錦和權仲白就坐在炕邊下棋。這三人竟都盤踞在一張炕上,這在外臣眼中,簡直是不可想像的僭越,但這三人卻都十分自然,連公公走進來時,封錦剛往棋盤上落了一子,他側頭低聲對皇帝說,「你瞧,我的殺招來了。」

皇帝睜開眼,眺望了棋盤一眼,他慵懶地一笑,又和權神醫交換了一個眼神才道,「哦,好厲害的殺招,看來,子殷是要輸啦。」

封錦縱使能力過人,棋力卻一直並不強健,皇帝此言一出,他自己都笑起來。皇帝說,「啊,大伴來了。」

連公公畢竟是看著皇帝長大的,雖說他從小身子不算太好,但望著這張略帶青白,瘦得尖俏的臉,亦不免有幾分心痛,他笑道,「奴婢給陛下請安賀新禧來著。」

「大伴總是這麼客氣。」皇帝笑了,「吃過沒有,坐吧。今兒大過年的,閣老們都要在自己家裡活泛活泛,我們也不去打擾他們。咱們四個人倒是可以湊成一桌,推個骨牌。」

皇帝發話,還有誰會掃興?偏偏封錦看了皇帝一眼,卻皺眉道,「你不累,我卻累了,不到三更就起來了,幾乎沒有睡!」

他隨手擾亂了棋盤,起身打了個呵欠,竟是直入內殿,道,「我要睡啦,你們談吧。」

平時謙謙溫潤,似乎從不失禮的燕雲衛統領,私下和皇帝相處,竟是如此無狀,實在僭越。只是殿中三人,都司空見慣,皇帝微微苦笑了一下,也不搭理封錦,而是沖連公公道,「大伴,怎麼今日進宮了?我記得前兒你不是和我說,要回老家走一趟,得出了正月才回來?」

「冬日路難行,才出了京就支持不住了。」連公公笑道,「沒到除夕就回來啦,只是沒有進宮。」

他和皇帝說了幾句,見皇帝打了兩個呵欠,便起身告退,「也沒別的事,就是來看看您。」

說罷,借著起身行禮的機會,給權仲白使了個眼色,權神醫站起身道,「我送公公出去吧——陛下可牢記我的話,您這會,不好再胡天胡帝了。」

皇帝面上微紅,笑罵道,「損吧你就。」他倒是精神了一點,打發權仲白,「一會你也直接回去吧,新年應酬多,一直拘著你,只怕女公子心裡要怨我了。」

說著,又想起來問,「對了,宜春號最近,萬事都還順吧?」

皇帝新年第一天就過問宜春號……這件事一傳出去,盛源號必定壓力倍增。連公公望了皇帝一眼,頓時有會於心:多年的默契,已使得他和皇帝在很多事上,都不必另加溝通。權仲白倒像是一無所覺,他笑著說,「我也不清楚,好像還成吧。焦氏今年春天還想跟著出海,去日本看一看。」

皇帝頓時來了興緻,「哦?看來,是打算把生意做到日本去了?」

他沉吟了片刻,點頭道,「這樣也好,這兩年東北海域海盜頻出,是有點亂了,沒準就是日本倭寇死灰復燃,女公子若是隨船過去日本,不妨也為我暗中留心一番,如有收穫,我領她的情。」

這幾年來,得益於票號在海外的擴張,燕雲衛的勢力也漸漸地滲透到了俄羅斯、北戎甚至是安南、菲律賓等地,大秦對於別國內務,終於並非一無所知。雖然這種信息上的豐富,未必能給朝廷帶來看得見的好處,但卻顯然投合了皇帝的胃口,他對朝鮮可能還比較放心,一時沒想到借著票號力量滲透進去,但對日本,卻也是動起了一樣的主意。

若是以往,權仲白心底肯定難免焦慮,不過現在他卻覺自己還算有些運數,皇上這個想法,將給權家私兵帶來更大的壓力。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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