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七十六章 改嫁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對於京城的權貴人家來說,臘月算得上是個比較特殊的月份了。臘月二十到正月二十之間的這一個月,朝廷封印,內閣大學士也能回家過年,除非有什麼太要緊的事,不然並不進宮面聖。當然,在這一個月的假期之內,他們也免不得要參加包括新年大朝在內的各種典禮,但無論如何,朝廷上下都有個共識:臘月、正月這兩個月,是不適合挑起什麼爭鬥的,任何事,都要等過了年以後再說。

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將,越是重要的人物,往往也就越是忙碌。一年到頭為國事操勞,很少有機會參與到家事中來,這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免不得要好好履行身為人子、人夫、人父的責任。祭祀長輩、撫慰妻小、聯絡親友、教育後代……當然,隨著年節逼近,各種禮節,也都少不得家主的參與。蕙娘、權仲白亦不例外,作為國公府、閣老府在京的稀少成員,他們在梅花庄內只能住到臘月初九,才剛送走王尚書,就得馬不停蹄地趕回家裡,參與家中的種種事務。蕙娘是家裡主母,年貨置辦、年禮分送等等,雖然底下人都能辦得很妥當,卻也少不得要出面意思意思,至於權仲白,他一年到頭都忙得不得了,唯有臘月、正月兩個月里,慢性病患者自己也不願意求診,天寒地凍的,急病患者,若不住在左近,也不免上門。因此除了一月三次入宮給皇上把脈之外,倒是難得地閑了下來,每日里只是在他的藥房里消磨時間。至於歪哥、乖哥,蕙娘把兩個孩子送到焦家暫住,也是讓他們耳濡目染,跟著喬哥受點教育的意思。雲管事對此頗為贊同,因也嘆道,「要不是天哥身份終究尷尬,我也是希望他能見見世面的,我們這樣人家,孩子從小就要留心教育,不然,輸在小時候,長大就難追趕同儕了。」

他的小兒子權瑞天畢竟是伴讀身份,就是把他帶到焦家去,也只能住在下人屋裡,不然,外人看來難免不像。權世贇如此疼愛幼子,怎麼可能讓他受到這樣的委屈,蕙娘笑道,「喬哥的身份,怎能和天哥相比,他天分也不高,日後為官作宰是不大可能了,總要學著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天哥日後,又哪裡要和這樣的人接觸呢?他學些用人之道也就是了,這些法門,是我們破落戶才用學的。」

這話說得好,權世贇高興得容光煥發,又和蕙娘念叨,「兩個孩子雖然差了一輩,可彼此不知道,還是很親近的,歪哥帶著天哥到你們家別院走了一遭兒,回來兩個孩子就好得和一個人似的了,倒是連乖哥都有些要靠後呢。」

身份一變化,兩家人就想著聯絡感情了,從前,別說蕙娘有顧忌,就是權世贇自己,都不樂意天哥和國公府一派人馬太過親近。蕙娘笑道,「可不是?還沒去焦家的時候,歪哥得了空,就去小叔院子里找天哥玩,倒是打擾您了。」

權世贇笑眯眯地擺了擺手,待蕙娘的態度,越發親近了,「多親近親近也好,也許幾年後,他就要回東北去了,在此之前,總是和寶印多些情分為上。」

蕙娘也是神色一動,「我們這裡,進展得不大順利,未能一蹴而就,把盛源號趕出朝鮮,不知道族裡現在進展得如何了。」

「要真能這麼快解決,族裡也就不會把私兵放出去了。」權世贇大有深意地看了蕙娘一眼,見蕙娘笑而不語,也不說破,自己也是一笑,「盛源號畢竟財雄勢大,又請出王尚書做說客。一時奈何不得他們,族裡還是理解的,不過,耆宿們也有聲音,問是否能把王尚書扳倒,但這事影響太大,恐怕會撼動朝局,對二皇子不利。現在還是眾說紛紜,沒個定數,我的意思,能用商業手段解決,就用商業手段解決吧。朝廷才倒了一個牛家,要再弄倒王尚書,那事兒可就出得太頻繁了,容易招惹起不必要的警覺。時間拖得長一點,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話雖有私心,但也說得中肯,蕙娘蹙眉道,「扳倒王尚書,未必有扳倒牛家那麼容易。尋常行賄受賄醜聞,可是搞他不倒,現在皇上對楊家起了戒心,更會提拔王尚書了。」

雖說已經進了臘月,但蕙娘也是言出必行之輩,這十幾日間,王尚書送來的信,她都拆看過了,附上自己的介紹、點評,再為王尚書送去。今年焦家有不少小廝,不能在家過年了。王尚書的眼力很是刁鑽,他挑出來的人物,都是立場搖擺、可以爭取,而又多少算得上是位高權重,一旦取得支持,對舊黨必定大有好處的高官。這些高官只要能有一半以上支持王尚書,他入閣的基礎,頓時就夯得比較紮實了。

大秦內閣,從首輔楊閣老算起,加上年後鐵定入閣的吳閣老,不過是四人而已,中間兩位,不過是熬資歷熬上去的,已經失去雄心壯志,只想著安穩退休,在內閣中根本算不上自成一派,只能說是兩頭磕頭蟲。吳閣老的態度又頗為中立,按蕙娘來看,到了年後,皇上是一定會再度遴選內閣大學士的,此等公事不可能由中旨一言而決,不說百官舉薦,但起碼皇上會徵詢內閣的意見。楊閣老的意見不必說了,餘下三位閣老里,起碼要有一位支持王尚書,他才能夠入閣。

從王尚書寫信的對象來看,他是把目標瞄準次輔梁閣老,此人在政治鬥爭中一貫並不發表過多意見,算得上是個滑不溜手的琉璃球,和新黨、舊黨的關係都還不差,王尚書此次招攬的重臣,不是梁閣老的同年,就是他的同鄉、同門。由『三同』出面為他說話,倒是比直接登門拜訪更為圓滑,也可試探一下樑閣老的態度。

比起從前還沒入京時四處送錢的態度,現在的王尚書,已經有了閣臣氣象,手段中的煙火氣息,漸漸被時光陶冶的淡了幾分。就是要向上爬,這姿態也比較優雅了……即使有王辰這個疙瘩在,蕙娘亦清楚知道,要維持她在權家略帶特殊的地位,王尚書非但不能倒台,反而應當更往上走一點,並且,和她的關係,最好還要再親密一點兒。事實上,如非王家娶了渠氏這個兒媳婦,她甚至會建議他和盛源號斷絕聯繫,在她看來,這才是阻擋皇上立刻啟用王尚書為閣老的最大障礙。

「的確,」權世贇的眼神也有幾分幽深,他慢慢地說,「老傢伙們畢竟是有點老了,王尚書不比牛家,要扳倒文臣,不是這麼簡單的,我們在文臣中,還是缺少影響力……」

蕙娘微笑道,「能力有限時,只能集中一點,我看,選擇武將作為突破,卻是祖宗們的先見之明——這些文臣,太平盛世時神通廣大,可是等到亂世,能耐就小了。」

尤其是對鸞台會的計畫來說,只要能順利執行,皇權交接名正言順,這些文臣,根本就不會是問題。權世贇也釋然了幾分,他反過來開始考慮奪嫡之爭的平衡問題了,「內閣現在四位閣老,首輔不說了,次輔一向是不偏不倚,只管做事。錢閣老表面嚴守中立,私底下卻很熱衷於往戶部摟錢,對開徵商稅非常熱心,應該來說也是個新黨,吳閣老立場不明白,和舊黨、新黨都沒什麼交情。現在二皇子還是勢弱了點,若要我說,咱們非但不能把王家搞倒,還要把他再往上捧一捧。」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道,「若他能自己鋪墊成功入閣,那也就罷了,如果到了明年秋天,還沒有消息的話,我看咱們不妨幫他一把……等他入了閣以後,就不好再為盛源號開口說話了吧。」

的確,一個閣老,還和票號勾勾搭搭牽扯不清的,豈非是天大的笑話?商號是什麼玩意兒,哪有資格參與到國家大權的角逐中來。到那時候,王尚書肯定不會再為盛源號出頭了,而那時候,就算再拖拉,權族裡的私兵們,應該也已經下海走了挺遠的了吧?失去王尚書這個靠山,再利用宜春號或者鸞台會勢力施壓,不愁盛源號不讓步服輸,屆時挾著這場功勞,權世贇回去逼宮的話,十有八九能把權世敏拿下,甚至於說,他可以用稍微卑鄙一點的辦法,把自己的親哥哥除去。到那時候,他高升回族內,蕙娘也跟著沾光,執掌鸞台會。大家各得其所,豈不妙哉?

權世贇的意思,不用明說也很容易理解,蕙娘拊掌道,「一年之計在於春,看來,雖然新年還未到,但來年會裡該怎麼走、怎麼做,您已經全給計畫好了。」

兩人不禁相對一笑,權世贇才和蕙娘道,「雖然說會裡事務,將來是要交到你手上,現在,也該逐步移交給你,免得你不便接手了。但說句實在話,單單現在,你已經是忙得分身乏術,若要再監察鸞台會的運轉,就是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怕都難以做到。」

這話倒真是實在,蕙娘現在幾乎就沒有一日空閑——她這還算是在孝里呢,等出了孝,只怕應酬還要更多。權世贇又說,「而且你畢竟和仲白生活在一起,他亦是冰雪聰明人物,你舉止若有不妥,很容易被他覷出破綻。所以我現在暫且也是把會裡一些事務,交代給你公爹知道,他接觸會裡時間,要比你久得多,也有些人脈,更比你和仲白都要空閑,在眼下,還能幫得上你們的忙。」

他這不是商量的口吻,完全就是通知,對蕙娘是有點不夠尊重了,不過,蕙娘當然也不會在權世贇跟前流露不滿。在她之前,良國公可是經營多年,才把權世贇這根線給搭起來的。他們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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