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七十三章 厚黑

頓了頓,孫夫人又問,「是否有些故舊,是要放其一馬的?少夫人亦無需顧忌,只管明言。到時候把旗幟抄送我一份,外子自然會留意照拂。」

只是這句話,便顯出孫夫人對權家的動機,那是一清二楚:盛源號進入朝鮮,惹得焦清蕙那樣大的反彈,主要就是因為商號一開,商業活動自然也跟過去了。到時候朝鮮盛產的藥材,就不能再為權家壟斷,同和堂的生意,不知要受到多少影響。以蕙娘性子,請孫國公順路掃蕩一把走私商船,彼此兩便,孫家萬沒有不答應的道理。而蕙娘這裡,又能震懾許多重量級海商,為權家的走私生意保駕護航,豈非美哉?

當然,這也只是權仲白對封子綉敷衍出的借口而已,孫夫人對此事這麼清楚,也是從側面印證了他們家消息的靈通,以及與封子綉關係的密切……

蕙娘念頭轉動間,不疾不徐地道,「這倒是不必了,海路上我們也沒什麼朋友。」

她想了想,又笑道,「就不知道盛源號會否遭池魚之殃了,朝鮮又沒開埠,他們的白銀也是偷偷走私進去的罷,若是不巧撞在國公爺手上,怕也只能自認倒霉啦。」

得罪一般海商與得罪盛源號,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了。孫夫人的眼睛又眯了起來,她鋒利地看了蕙娘一眼,見蕙娘安之若素,不免在心底暗嘆了一聲:天下哪有白吃的宴席?若只是花費官家的錢發些炮,就能換得二皇子在宮中安穩無虞,這筆交易,也實在是太合算了,焦清蕙是何等人也,哪會做這賠本的買賣?

「冤家宜解不宜結,生意上的事,最好是別動用朝廷手段吧。」她皺了眉頭,字斟句酌,「不然,冤冤相報,盛源號被你欺得太過了,若轉向你弟弟報復,也麻煩得很。」

在這件事上,女公子的手段是有點霸道了,在孫夫人看來,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卻很有裝傻的意思,此時唇一翹,便似笑非笑地道,「看來,王尚書已經有半邊身子,站在二皇子這邊啦。我冒昧猜一句,嫂子,該不會連盛源號,都對皇次子效忠了吧?」

盛源和宜春之間,勢如水火,盛源號若支持皇次子,本來還沒站隊的宜春號,難保不會全力支持皇三子。到了那時,權仲白這個神醫的立場,還用說嗎……

孫夫人一下就出了一身白毛汗,她望著蕙娘,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都有點突突地疼起來:這個良國公府的未來世子夫人,除了她那未成年的弟弟,簡直沒個軟肋。在這場初成雛形的皇嗣之爭中,哪戶人家不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唯獨她進退自如四處借勢,好處盡得,人情全收,儼然將來不管誰得意上位,權家都能榮寵不衰……

要不是自己兒子少,她都想出一個兒子隨歐陽家學醫了,誰知道權仲白一個人,竟然就能把他們家給帶契得如此超然!孫夫人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才向蕙娘保證,「弟妹,你可千萬不要多心,這麼大的事,還輪不到商人之流摻和。只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們確實在爭取王尚書,此時也不欲多生枝節……」

又賠了許多好話、說了許多苦處,蕙娘這才不情願地接受了孫夫人的推諉,猶自道,「也是看在嫂子面上,不然,換做別人,我哪有如此易與。」

人就是這麼奇怪,即使漫天開價、落地還錢,也是一般買賣中常見的手段,但蕙娘這樣一讓步,孫夫人還是挺領情的,她忙道,「快別這麼說,我都要羞死了,單是神醫對我們的大恩,我們便一輩子也報答不完了。現在有所差遣,自當肝腦塗地不敢言報,卻還不能如此,反要神醫繼續照拂皇次子,我心裡不知多過意不去呢!」

蕙娘只是笑,沒有說話,孫夫人也知她看穿自己心態,越發有些不好意思,因又主動道,「這一次出海,若走直線航路摸索不通,只怕還是要轉道泰西過去。不論是直線航路,還是泰西,中途都能經過一些富饒強盛國度。有幾個國家,得陛下意思,可以和他們長年貿易,宜春號若有意過去開設分號,我可以做主,先把你們的人攜帶過去。」

這倒真是個不小的人情了,等於在兩個票號的爭鬥中貨真價實地偏了宜春號一次。不過,在蕙娘眼中,此事的意義尚不止此:讓孫家去掃蕩海匪,終究是有風險的,雖說孫國公那樣規模的艦隊,一般不會和敵人做近身戰,幾炮過去,對方自然艦沉人亡,但任何事都有例外,萬一權家兵為人捕捉去了,透露底細——雖然他們透露的底細,也不會太多,但總是個把柄。若能安插幾個人在艦隊里看風色,起碼自己這裡,不至於一無所知。

不過這件事,孫夫人自己提出來,會比她說出來更好一些。她略作沉吟,也不矯情,「那我就謝過嫂子好意了。到時,我把人給嫂子送去。」

孫夫人笑道,「別說把人送來,就是你自己要上船走走,都沒問題,大不了在中途使小船送你回來便是了。要不是我走不開,也想隨老爺上船走一段路,見識見識這宇內數一數二地艦隊風采。」

蕙娘也有幾分心動,但還是搖頭道,「家裡實在是一刻都離不得我……我看看,要能抽得開身,還真想自己看看海外的世界。」

她與孫夫人相視一笑,又叮囑她道,「這件事,還是辦得隱秘些為好,這樣大家也方便一些,不然,只怕日後又要平白落下把柄。」

孫夫人會意道,「這是自然,放心吧,海匪鬧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老爺自然有手段安排得不露痕迹的。」

見蕙娘欲言又止,便又細加詢問,蕙娘方為難道,「此事說來難為情,不過,雖然是爹娘有意,但幫太多了我也是兩面為難。仲白本人極為不喜政治鬥爭,更不欲摻和進奪嫡之爭,若知道我為家裡的事,又擺布他,只怕免不得要大發脾氣……嫂子以後若為此事尋我們家,只悄悄地給我送個信就罷了,可別讓仲白知道。」

孫夫人恍然大悟,回想權仲白性子,只覺蕙娘擔憂,十分合理,因忙連番許諾不提。

和孫家這裡談妥,蕙娘隨即修書一封,送回山西給喬大爺參閱。未幾喬大爺便送來回信,盛讚蕙娘用心,又為自己的一點情緒道歉。反正桂家表態站在權家這邊,宜春號在朝鮮這裡有付出,展演間又得海外先機,不能說沒有收穫,他態度轉變,也是自然的事。蕙娘也懶得和他置氣,令雄黃措辭一封,回信敲打、勉勵一番,又讓他送兩個心腹掌柜過來,預備和盛源號談判。她這裡又給王尚書寫信,請王尚書一家到梅花庄中消閑。

王尚書現在在京的無非也就是他本人以及幾個侍妾,以及次子一家。他太太米氏卻是回老家省親去了,其中次子王時,因是京中名士,交遊廣闊,十天倒有九天是不在家的,這一陣又去太行山遊玩了。王尚書也不說自己不好帶著兒媳婦出門,竟是生生把次子媳婦渠氏也帶在身邊,欣然應邀,到梅花庄內和蕙娘說話。

他這麼一興起不要緊,倒讓蕙娘不好招待,思來想去,預著近日朝中沒有大的紛爭,王尚書借著給老太爺穿麻戴孝,也收攏了不少舊黨人心,現在未必有事要求自己,只好自己款待渠氏,又抓了權仲白的壯丁,讓他和王尚書應酬。

渠氏果然進門就開口向蕙娘道歉,「我娘家行事不知禮,亂了規矩,竟把腿伸到嫂子娘家地盤裡,也沒先打過招呼,還請嫂子多見諒則個。您身份尊貴,不好離京,不然,我們還想將您請回老家,當眾擺酒謝罪呢。」

盛源號這些年來,也是漸漸做大,在行中頗算個人物了。權仲白、蕙娘搬出官家以大欺小,是有點站不住腳,渠氏能說出這番話來,已算很給面子——不過,她到底是沒提盛源號撤出朝鮮的事。

一個行當,有一個行當的規矩,尤其是晉商,規矩更為嚴厲。該爭的時候互下絆子決不手軟,但該讓的時候也沒個二話。像朝鮮這個情況,國公府作為宜春號的大靠山之一,他們家發祥地、祖居地、貨源地,也算是宜春號的自留地。盛源號貿然進入,虧了禮數,依照行中規矩,各位大佬耆宿,應當是要在山西老家大擺宴席,當眾向宜春號的東家們謝罪的。

當然,蕙娘、桂含春等人,又不從商,並不在乎這個,但渠家等盛源號東家賠罪以後,行走江湖時看到喬家就得軟上三分,但相應的來說,宜春號也應允許盛源號在朝鮮繼續把生意經營下去,頂多自己開個門面,用商場手段,把人家擠垮。官場上的力量,可以壓服盛源號,但不能斷掉盛源號的財源,讓他們就此不做生意。

蕙娘對渠氏的這番潛台詞,也是心知肚明。她懶洋洋地笑了,「今日不說生意上的事,文娘雖說是你嫂子,但晚你入門幾年。平時和我說起來,都很念你的好……」

居然是和渠氏套起了交情……

她要彎彎繞繞,渠氏亦不能不配合,只好耐著性子陪蕙娘撫今追昔,說些文娘剛入門之初的事。因她也曾是在家守灶不嫁身份,說起這一層,兩人還頗為投緣,蕙娘嘆道,「說起來,畢竟曾是守灶女,脾氣都大了點,姑爺也不能說有什麼不好,但心裡有時就覺得不大平坦。我們家仲白是如此,不知你們家王時又如何了。」

香霧部在文官家中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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