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七十二章 糊塗

宜春號有這個本事,請動封子綉作為皇上喉舌,為它們在朝鮮那尚未存在子虛烏有的利益發聲,盛源號除非想和天威對抗,不然做出臣服姿態,也是無奈必然之事。但這件事,宜春號並不能說佔了十足的理兒,在業內若要評理,他們說不定還佔了下風,蕙娘人在承德時,已經給喬大爺寫了一封信解釋個中原委,喬家對此事,也不是沒有態度的,喬大爺的回信里,表達了幾句委婉的不滿和顧慮,但在行動上,還是給足蕙娘面子,堅定地和國公府站在了一起。

蕙娘也明白喬家人的心思:朝鮮窮鄉僻壤,拿得出手的東西不多,比起這地兒,宜春號對南洋、北疆的興趣都要更大,要在朝鮮開設分號,肯定少不了銀錢,宜春號也不是財神爺化身,銀根有時候也緊緊巴巴的——不過,說一千道一萬,這些都不是問題,喬大爺是覺得蕙娘有點自說自話、自作主張了。

也所以,她並沒有著急給喬大爺回信,甚至都懶得搭理盛源號,回到家裡,把在承德發生的許多事,對家人交代過了,又和權仲白密議了一回,誇獎他懂得藉機行事、自出機杼地為自家出力,再見縫插針地和兩個兒子好生親昵了一番以後,便給兩個桂少奶奶都送了信,邀她們到焦家的梅花莊裡小住幾日,賞賞京城的初雪。

自從牛家倒台以後,各家勢力,都有不同程度的復興和膨脹,桂家雖然還不算得利最大的,但隨著桂含春調職進京,牛家一系在西北的潰敗,他們家在朝中的威望,也是有增無減。桂家女眷,現在亦是社交場上的紅人,尤其現在初雪時節到了,按香霧部傳回來的說法,桂家的兩位少奶奶,成天接賞雪帖子都接到手軟,不過,蕙娘有請,她們還是很給面子的。不論是鄭氏還是楊氏,都帶了兒女過來,和蕙娘身邊的歪哥、乖哥玩耍。

鄭氏自己膝下無出,是帶了一對庶子庶女過來,至於桂少奶奶,因桂大妞上回同歪哥鬧了彆扭,她帶了兩個幼子,這兩個小哥哥倒是和歪哥、乖哥投緣,連著桂含春的庶子,五個孩子很快就跑著出去堆雪人了。桂含春的女兒大姑娘,年小愛嬌,抱著鄭氏的脖子,老半天都不願離去,撒嬌發痴的,鄭氏哄了許久,才被養娘抱下去吃點心了。

鄭氏因便歉然對蕙娘道,「雖說教女宜嚴,但我這人心軟得很,自己多年沒有孩子,看著別人的孩子都十分可親的,自己的女兒就更別說了,倒是把她慣出了嬌性子,讓您見笑了。」

蕙娘對桂含春印象還是不錯的,便直言道,「這孩子現在還小呢,怎麼嬌慣倒是都不妨事的,等以後年紀大了,那就得好好教啦,女兒家一生全看後半輩子,要是夫家嫌棄她,終究對娘家也不大好的。」

鄭氏苦笑道,「我也這樣想,卻總是狠不下心來。這次過來,索性就把幾個大些的男丁留在西北,一個,他們祖父母年紀大了,惦記著孫輩們,還有一個,把女兒嬌慣了那也罷了,把兒子嬌慣了,我心裡可過意不去,索性讓兩老教導,我反而還放心一些。」

蕙娘和含沁少奶奶都無話可說,只好微笑以對,幾人又說了些閑話,鄭氏、善桐不免仔細詢問蕙娘和吳家那段公案,聽蕙娘將事說了,也紛紛感慨道,「你日子也過得不容易,少不得辛苦幾年,把喬哥拉扯大了,方能少操一份心。」

眾人到此時,已經頗為消磨了一些時光,善桐沖鄭氏使了個眼色,若無其事地伸了個懶腰,鄭氏便笑著起身道,「我們小女兒年紀還小,嬌得很,我有些放心不下,先去尋她。你們說話吧。」

倒是乾淨利落,毫無不快地將密議場所,讓給了蕙娘和善桐……

「這些年,二嫂在家裡事情多,身體也不大好,權神醫不是囑咐讓她不要太用心嗎。」善桐倒是主動向蕙娘解釋,「有些事她雖然影影綽綽知道一些,但卻並不過問太深,只是一心相夫教子、將養身子。」

她嘆了口氣,也是頗為感慨,「要不是生育上的遺憾,終究難以彌補。二嫂也是沒得挑了,光是這個沉得住氣,我便拍馬都趕不及。這個宗婦,她當得是得心應手,自從她回了西安,帥府的糟心事,少得多了。」

當宗婦,講究的就是上下抹平,里外照應。只看鄭氏對幾個庶子、庶女的態度,便可知道她不是那種自己不會生,便對庶子女們面甜心苦的人物。只要做主母的處事公道,當姨娘的知道進退,庶子庶女對嫡母的感情,淺不到哪裡去的。鄭氏能看透這一層,更懂得不去過問桂家難題,自己安心養生,已算是難得的聰明人了。蕙娘點頭道,「看來,她也從自己的遺憾里走出來了。」

「都是要走出來的,」善桐嘆了口氣,「人生在世,誰能順風順水?挫折再大,還不是要去面對,要想法走出來。」

她這樣說話,很投合蕙娘脾氣,她頷了頷首,和桂少奶奶相視一笑,方道,「其實今次請你們過來,是有一事相求,既然你二嫂不管事,那我和你說也是一樣的。」

便把盛源號的事,告訴善桐知道,因說,「此事是我獨斷專行,事前沒有問過喬家、你們家的意見,但說句心裡話,盛源號這樣行事,我是接受不了的。東北、朝鮮是我們家的地盤,宜春號是我們家的商號,他們這樣做什麼意思?所以宜春號進不進朝鮮,我倒是無所謂,但盛源號一定要從朝鮮撤出來,權家畢竟是東北出身,有些族人現在還常回朝鮮去走親戚的,甚至還做點小買賣。盛源號要有心構陷,豈不是白白給我們家添堵?」

楊善桐聽說乃是此事,不禁滿不在乎地一笑,她道,「這件事呀,其實我們家已經知道了。喬家當時還來人問我們的意思,二哥、含沁都說,佩蘭女公子的意思,就是我們家的意思,這等小事,兩家要都不能守望相助,那還算得上有交情么?」

難怪喬家人的態度,雖然委屈,卻很配合,原來不是識時務,是已做過一點反抗了……桂家人做事,的確讓人心裡熨帖,蕙娘不免親切沖她一笑,方道,「好,那我領了貴府這個人情了!」

借著這個話口兒,她又說,「你們家小桂將軍,病也病了有幾年了吧,怎麼樣,是否該『好』了?此次起複,如需要幫手,儘管招呼一聲。小桂將軍要是想呆在京城,我看可以把大桂將軍運作到海上去嘛,現在孫侯正要出海,天津海軍,也到了擴建的時候了……」

楊善桐微微一怔,她笑著擺了擺手,「把二哥運作到海上去,家裡人肯定不會點頭的。他又不擅長海戰,又是宗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海戰,太危險了點……含沁如要起複,聽皇上話口,是想把他放回廣州的,那裡現在海盜很多,許鳳佳一個人有點頂不住了。不過,我倒是寧願皇上對含沁死心,我們一家回西北去。不然,他一上船,我就一天天地睡不著覺。我們現在什麼都有了,銀錢亦不缺少,能跳出這個名利圈,我是求之不得。」

她淺淺地嘆了口氣,又道,「可惜,天下事哪有這麼美,只要心想,就能事成……」

蕙娘看她心意甚堅,似乎是真不願讓桂含沁再度出仕,她知道楊善桐、桂含沁這對夫妻關係特別,自己如要繞過楊善桐去捧桂含沁,只怕兩夫妻都會和她翻臉,好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可能會毀於一旦,只好放棄了這個念頭,又道,「我冷眼旁觀了這許久,總覺得你們家現在也是有點落入被動了,如今朝局晦暗不明,怎麼就這麼著急地跟著孫家站隊?奪嫡之爭,最是腥風血雨,一步踏錯,只怕是萬劫不復呀——」

楊善桐唇邊逸出一線苦笑,低聲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之前為了對付牛家,只好和孫家結成更緊密的聯盟,現在就是想抽身都有點來不及了。如今兩位皇子的爭鬥,早變了味,嫂子你們家倒是樂得清靜,也別笑話我們檻內人吧。」

蕙娘聽她答話,才知道奪嫡之爭,還真和朝局爭鬥掛在了一起,因點頭道,「你們家是如此,想來孫家也是如此了?我說他們家為何放著皇三子不支持,非得要支持皇次子,原來還是應在了地丁合一上。」

現在地丁合一之策,已經漸漸從北面往南面撒開,南邊大地主最多,反彈自然激烈,而北邊也不是沒有利益受到觸犯的權貴。尤其是一般武將人家,南來北往地調防,不便經商,有點錢就是買地,地丁合一,他們利益也受損。孫家、桂家作為武將人家中有數的旗幟,自然要為下面的小弟們發生。楊家肯定支持寧妃和三皇子,他們便只能支持牛妃和二皇子。此等政治傾軋、立場有別帶來的分歧,並非血緣關係可以隨意消融的。圍繞著立嗣這個點,新、舊黨之間的鬥爭,看來還會曠日持久地繼續下去。

渾水好摸魚,從桂家這裡,試探得了孫家的真正態度,蕙娘不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和楊善桐說了幾句閑話,楊善桐亦嘆息道,「天意不讓朝中安定下來,本來二皇子還佔了個長字,現在一場病,變成那個樣子,將來的事,只怕還難說呢。我們家好容易和那邊短暫脫開了聯繫,這裡又有事兒,總是沒法令人安心。」

說到這裡,這個總是笑口常開的少奶奶,似乎也沒了興緻,再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

蕙娘這次到沖粹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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