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六十九章 博弈

當晚過了二更,還有幾位管事趕來,但蕙娘卻未與他們相見,只令綠松出去言道,「時間已晚,此時相見動靜太大,傳揚出去未免不美,有什麼話,等會後再說吧。」

雖說此舉有把別人的好意往外推的嫌疑,但投效這種事也講一個心誠,尤其蕙娘現在只是要初步建立自己的影響力,而不是給權世敏、權世贇留下自己是個威脅的印象,因此雖然她是求賢若渴,但卻還是保持了一個克制的姿態。

這一做法,也得到了權世仁的讚賞,他雖未曾明言,臨走時卻留了一步,和蕙娘低聲道,「我兩個兄長,心胸都不闊大,你要小心再小心,明日會上,能別說話,就不要說話了。」

蕙娘欲要謝過他的回護和提點時,權世仁又沖她一笑,竟是沒給蕙娘說話的時間,便先出了屋子。

等人都散了以後,綠松自來服侍蕙娘梳洗,她全程一直在外把守,倒是沒與聞會議內容,見蕙娘若有所思,也不敢打擾,只等屋子都收拾完,夜已深了,方道,「姑娘,該就寢啦,明兒還得早起呢。」

蕙娘被她一說,這才醒過神來,她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知道啦……」

見綠松側頭望著自己,神色寧靜而又有幾分自然的好奇,想到兩人從小也算一起長大,她雖然有隱衷在身,但對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兩人把話說開以後,她也賣力為自己向雲媽媽傳遞消息,打著掩護,不然,只怕鸞台會那裡,早對自己和權仲白的關係動了疑心。雖說再難得自己的信任,但也還是任勞任怨,不管自己交辦了什麼事情,都辦得盡心儘力,眼看石英一步步超過自己,也是不驕不躁……

她自小得祖父教導,成大事者,雖然也難免『鐵漢柔情』,但大部分時候,在政治角力中,誰更重情,誰便輸得更快。在她的生活中,容得下溫情、心軟之處,實在是少之又少。蕙娘也一貫以為自己一生中,只鍾情於自己血親數人,很多時候,她以為『多情』是個缺點,一個她本不應擁有的缺點。但她也不是十全十美,對焦勛她尚且心軟,對綠松,她也很難將她完全視作一枚棋子。

和權仲白在一起生活久了,人的銳氣都要消磨殆盡!

她在心底抱怨了幾句,撩起眼皮,打量著綠松的神色,心中權衡、思量了片刻,到底還是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你知道剛才落在最後一位的那個人是誰?」

「不是任管事嗎?」綠松道,「同和堂在南邊的掌柜之一,我看他年紀雖然不是最大,但威望頗高,很有大將之風,也許日後同和堂分號的正掌柜,可以輪得到他來做呢。」

蕙娘道,「他是雲管事的親弟弟……也是個頗為厲害的人物。」

綠松平時是和雲媽媽聯繫的,她當然能猜到,雲管事的身份必定也有些不對。而這些理論上來說,應該是蕙娘敵人的人,現在和蕙娘卻是越走越近,對主子的布置,她心底也不可能沒有一點疑惑。現在終於聽到蕙娘吐口,點破了就中委曲,雖然只是一點內幕,但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少婦面上,已是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她沒有開口,只是聽蕙娘往下說。

「我就是有點奇怪,這四兄弟里誰更堪造就,也是一目了然的事吧,就算他們爹看不清楚這個事實,難道同和堂的底下人,看不懂嗎?難道……難道別人都一點看不懂……嘿,說起來,同和堂也不缺聰明人啊,這一窩子聰明人,怎麼一個個都在謀算著這麼傻的事兒。」

見她的聲音漸漸小了,綠松想了想,她說,「姑娘您是京城住戶,見多識廣,恐怕不明白有些人的心思。像我們……從小就是那樣長大的,心思相對都單純一些,有些事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教了,雖說是錯的,但也得到很久以後才明白過來,有些糊塗的人,懶得動腦子,一輩子都不明白的,也有得是呢。」

這已經不是在說同和堂的事了,兩人都是心知肚明,蕙娘神色一動,低聲道,「是嗎?就算日後明知是錯,也難改得過來了吧。」

「水滴石穿,」綠松靜靜地道,「從前王先生教您:什麼事都最怕一個習慣。一旦養成了習慣,再難的武功也練得會,不論是哪門哪戶的武學,只要掌握到訣竅,培養起習慣,成就大小,就只在於堅持時間的長短……」

綠松的說話,和三姨娘一樣,一直都頗富啟發,令蕙娘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但蕙娘已有很久,沒聽到她和自己唱反調了。

「要拋棄一個舊的習慣,有點痛苦,」蕙娘也是若有所思,「希望建立起新的習慣,沒有那麼難。」

她看了綠松一眼,輕輕地說,「綠松,你覺得你能把新的習慣,堅持下去嗎?」

綠鬆起身深深萬福三次,聲音中的喜悅和激動,雖然經過壓抑,但依然清晰可見,她輕聲道,「效忠於姑娘,並不是我的新習慣,但日後,卻會是我唯一的習慣。」

蕙娘不禁微微一笑: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好的習慣,但見到綠松如此歡欣、喜悅,她心底,畢竟還是流淌過了一道淺淺的暖流。

「好。」她說,「你先等一等,若我所料不差,過一陣子,應該會有人來找你的。」

這天晚上,眾人都折騰得挺晚,第二天早會上,所有人都頂著一雙熊貓一般的黑眼。權世敏見了,不禁自嘲道,「看來,此事的確棘手,昨晚我是借酒消愁,也不知諸位兄弟,都如何打發時間,又想到什麼辦法沒有。」

在座的一個個都是造反欽犯,別看諸人都是一臉養尊處優、揮斥方遒的樣子,但個人心裡都明白,一旦鸞台會、鳳樓谷曝光,等待權家的將會是最凄涼的結局,因此一個盛源號,便立刻把諸人都嚇成了驚弓之鳥,權世敏一句話出來,竟無人能應。他環繞諸人,見眾人都有幾分垂頭喪氣,便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有幾分大將之風,因道,「既然如此,那便先靜觀其變,若是盛源號真有心在朝鮮安家落戶,那,手尾就是再麻煩,也只能——」

他在空中虛虛地斜砍了一下,卻沒砍出多少士氣來:覆滅幾個大族的主要人物,絕不是什麼輕省活計,一個鬧不好就要弄巧成拙,因此雖然還有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但諸人都沒什麼興緻。就連權世敏自己,話說完了,也不免再嘆上一口氣。

正是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有人低低地咳了一聲,眾人都抬眼望去,見是權世仁發出聲音,眼前都是一亮,權生庵道,「世仁,你自小主意多,怎麼,是有好點子了?」

權世仁苦笑道,「好點子沒有,兩敗俱傷的點子卻有一個,不過,這麼操辦,不論如何,好歹還是能保住族中基業。就算盛源號在朝鮮生根發芽,鳳樓谷也不會陷入危機。」

對這些鳳主來說,大秦再好,鳳樓谷也是他們的家鄉,聽聞權世仁此話,眾人都是眼前一亮,急道,「快說出來,成不成,大家再商量!」

權世仁便把昨晚蕙娘的想法,幾乎是一字不錯地照本宣科了一遍,諸位鳳主聽聞連鳳樓谷內的金殿都不用猜,無不精神大振,拊掌笑道,「好計、好計,如此一來,族裡基業的危險,可以減到最小了!」

當然,權世敏的臉色就好看不到哪裡去了,與其相映成趣的,當然是權世贇那悠然的神色,只是他到底還是掃了蕙娘幾眼,眼神中的疑惑,表達得明明白白:以良國公府和他的關係,昨晚蕙娘本該自行上門拜訪,和他商量對策,而不是私下和權世仁等人見面——他昨晚可沒有喝酒,又能時常以國公府管事的身份到承德這裡居住,權世仁等人上門拜訪蕙娘這事,瞞得過權世敏,卻瞞不過他的。

蕙娘不為所動,只以眼神示意權世贇不要輕舉妄動。這裡權世仁已道,「大哥,不瞞你說,雖然昨日里我已模模糊糊有了這個想法,但沒有十足把握,也不敢多說。直到昨晚我上門和侄媳婦一番懇談,半是逼迫、半是命令地,迫她對我承諾,盡量在三年內,把盛源號從朝鮮驅逐出去,這才膽敢提出這個計畫。畢竟,兒郎們要是孤懸海外太久,人也野了、心也野了,不大靠著族裡了,我們沒法節制了——若要冒這樣的風險,那麼這一計策,依然是不可行的!」

三年時間,不長不短,起碼還算有個盼頭,權世敏神色稍霽,卻依然不肯說話。權世仁又道,「還有一點,就是我常也想的,我們的兵,征戰經驗是有點太少了!雖然時常出門歷練,但那都是小打小鬧,分散開來劫掠商船……這樣的兵,可說是野性太過,真的打起仗來,只怕是不聽使喚。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族裡缺少將才、帥才,兒郎們的裝備可說是舉世無雙,但打起仗,卻未必比得上大秦水師,而且,缺少陸戰經驗,也是致命的軟肋……」

這說得都在點子上,權世敏不免點頭道,「你說得也是,我心裡為此,也常有些憂慮,但奈何局勢如此,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就是把他們都放出去,除了繼續劫掠商船以外,難道還要主動挑釁水師部隊嗎?這是絕不可行的,只能白白送死而已,說不準,還會連累鳳樓谷。再說,你不知道,火器、刀槍,都是要花錢的——」

「火器、刀槍都可以再造,但身經百戰的兵士是造不出來的,」權世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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