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六十八章 密議

若只是蕙娘一力陳述,說不定諸位鳳主乃至高層,還不大會把盛源號進入朝鮮的事放在心上。但權世仁畢竟是宗房四子,和族中諸人都更為熟悉,也更有威信,被他這麼一剖析,眾人便感覺到此事的嚴重性,都有幾分憂心忡忡——卻也是老鼠拉龜、無處下手。畢竟盛源號只是擴張生意,又不是做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若貿然攔阻,很可能會令盛源號反而提起警覺。而真正不能曝光的鸞台會,也會因此處於被動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技窮,過了一會,清輝部的喬十七道,「我看,為今之計,只有在盛源號內部挑起一點麻煩了。」

說到對票號內部結構的了解,在座的自然誰也比不上蕙娘,眾人又都看向了她,權世敏更道,「說起來,現在都是自己人了,你的也就是家裡的,是否可以利用宜春號的力量,來對付盛源號呢?」

這話後頭埋伏著的無限文章,也是可以想像的。鸞台會對宜春號,也是垂涎三尺不止一日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這一步接了一步,宜春號說不準以後就變成鸞台會的私產了……

不過蕙娘倒是很早就想到了這一天,實際上鸞台會遲遲不提起這一茬,她還有點奇怪。現在才是恍然大悟:宜春號就是歸進鸞台會,權世贇手裡也不會多一分銀子,他肯定不會熱心為權世敏做嫁衣裳的。

要不然說,兄弟內鬥、內耗,是敗家的根本?若是權世敏、權世贇彼此和氣,良國公府也真的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了。蕙娘搖頭道,「山西票號,不論外人股份多少,框架都是不變的。票號夥計只從本族老親中選舉,若是人手不敷使用,要對外招人,也是揀選本地百年以上大族中誠懇老實之輩,由他本家人,輾轉聯繫到創辦人這一族的親戚,如此層層作保,驗看過身份文書,一旦出錯也要往回追溯責任。所以這些年來,雖然生意越做越大,各地票號也很少出現什麼捲款而去的醜事。而票號中層,基本都是本族親戚,忠心方面毫無問題,報酬又豐厚,監控又嚴格,要滲透進盛源號內部這是不可能的。當然,宜春號也是如此,就算是天家入股,在票號中,這監察官也只能監察,沒有絲毫人事權利。他們在別的商家哪管作威作福,在盛源號、宜春號中,也是絲毫都不能放肆的。」

權世敏聽住了,此時不禁奇道,「哦?怎麼說絲毫不能放肆?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我聽說監察官現在是最大的肥缺,許多翰林都想謀個監察官……」

見蕙娘微笑不語,他便猛地明白了過來。「哦,宜春號有你們家,盛源號有王家,那都是直接能和皇帝說得上話的。」

這靠山穩固、結構穩定,也不需做些違法犯罪的事,只管把生意做去,銀錢便滾滾而來,要從內部瓦解盛源號,難,至於要用宜春號的力量來打壓盛源號么,蕙娘道,「從盛源號開辦的那天到現在,宜春就一直想把盛源逼垮,但到現在他們反而越做越大……說句實在話,宜春號手裡的資源並不弱於會裡多少,連他們都做不垮盛源號的話,即使現在有了會裡的幫手多了勝算,這也會是個極其漫長的過程。而且,把盛源號打垮以後,國內可就是宜春一家獨大了……」

她環視眾人一圈,到底還是把潛台詞說出口了,「皇帝會否坐視這種情況出現,可還挺難說!」

這話說得清楚明白,把鸞台會不能進駐宜春號的原因也給說明了,權世敏聽得心急,不免道,「唉,當年也是你讓了幾分股給桂家,不然,現在事情是要簡單得多了!」

「要不讓股,宜春現在恐怕已被盛源做死了……」蕙娘蹙眉道,「再說,喬家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人家一族上上下下是把票號生意給牢牢地握在了手心,我們只能分錢,要介入運營也是千難萬難。從商戰去為難盛源號,若可行,我也早想到了。」

喬十八眉頭一蹙,又道,「此言有理,既然如此,不如劍走偏鋒——」

他眉宇間閃過一絲厲色,並指成刀,惡狠狠地道,「盛源號的當家人不會超過十個吧?只要安排得當,讓他們染個時疫,也不算什麼太難的事……」

因話說到這裡,眾人已不自覺很是信重蕙娘的意見,聽喬十八這麼一說,都去看蕙娘的意思,蕙娘道,「你這也還是有所不知……我這麼說吧,若說盛源號是渠家等大族的產業,那麼鸞台會便是我們族裡的產業。今日我們這十八名鳳主,就是都死於非命了……」

眾人已明白她的意思:這固然對鸞台會是很大的打擊,但只要權族還在,鸞台會就亂不了,在有人悲痛之餘,族內免不得也有許多人稱願。十八個位置,就代表了十八個機會……

「這算是沒辦法中唯一的辦法吧。」權世仁皺眉道,「實在不行,那就再做得大一點,只是這麼一來,動靜太大,山西一帶,組織力量勢必損失慘重了。」

山西是權世贇的勢力範圍,他的神色立刻又難看了幾分,冷冷道,「若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就這麼辦也行,只是這什麼事都出在北邊,我倒越發覺得我有限精神難以支持了。因著一個軍火線沒法上下抹平,到底露出破綻的事,西北的線幾乎全廢。對付牛家,也是族裡決議,桂含沁因此在南邊打探得我們家的底細,硬是把礦山給炸了,最後也要算到我們北邊的不是。我倒想知道,到底是誰能力不濟,我怎麼覺得我平時什麼事都不做,光背黑鍋就夠忙活的了?」

這話直指權世敏、權世仁兄弟,也是說得在情在理,祥雲部鳳主亦有人道,「山西一帶信教之風頗盛,要為了這事再損一地,真不知何年才能把局面恢複。倒是萬一有事,會裡在北面織就的一張網,已經是千瘡百孔,倒是真的沒法形成策應了。」

山西也是北邊比較富饒的省份了,因為盛源號一個威脅,就要犧牲全部,權世敏也是難下這個決定。這會議第一天,竟不能達成協議,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到晚上都沒個結果,只好先行回去各自用餐休息——眾人都疲憊到了十分,竟是誰也沒提起聚餐擺宴的事兒。

蕙娘是頭回在承德別莊落腳,因別莊名義上是在良國公府名下,她的身份,在表面上也最為尊崇,因此倒是佔據了正院後堂休息,別人都只好零散住在客院。用過晚飯以後,有些鳳主出門閑逛,有些在園中就做起了晚課。蕙娘因是女子身份,便不曾外出,只是在房內和陪她過來的綠松說話。

主母出京,沒個服侍人跟著也不像話,蕙娘索性便把綠松帶在身邊,這樣也免得鸞台會猜疑防備,此時兩人坐在一處,一長一短地說些育兒上的事,倒也是寧馨靜謐。眼看快過初更,綠松要去命人關院門落鎖,蕙娘卻道,「今日倒不必這麼小心。」

見綠松有幾分疑惑,她便笑道,「你忘了么,咱們這一次,是來開大會的。」

凡是開大會的日子裡,必定有小會在私下跟著開,這也算是一種慣例了。綠松恍然大悟,見蕙娘神色欣然,便笑道,「看來,姑娘是胸有成竹了。您到今晚,會有誰來找您開這個小會?」

綠松本人還以為這真是同和堂的會議,不過是商業上的又一次合縱連橫而已,以蕙娘身份,要料理同和堂不真是小菜一碟?因此她的口吻也很輕鬆,蕙娘瞅了她一眼,略微矜持地一笑,卻道,「別以為你姑娘就無所不能了,盡人事聽天命,今兒能來幾個,我心裡其實也是沒數……」

卻也是巧,她話音才落,門口就傳來了輕輕的畢剝之聲,綠松不禁和蕙娘相視一笑,站起身走到外間,不多時,便又進來稟報,「是梁管事來求見姑娘。」

蕙娘笑道,「讓他在外頭坐下吧,我一會兒就出去。」

入夜相見,人多還好,人少不能不有所避諱,蕙娘這裡男裝還沒換完呢,綠松又進來了。「喬管事也來了!」

看來,盛源號的這個消息,的確令權生庵祖孫也有點亂了方寸了。不過,他們之前對自己這麼配合,釋放了許多善意,但卻始終不肯對權族老家的事多一句嘴,恐怕也是想看看風勢,一個,是看自己的本領,一個,也要看權世敏的應對。雖說會議才剛開始,但今日權世敏的表現,只能說是差強人意,反倒是自己穩穩將掌控權握在手心,表現足夠搶眼,他們也更加動搖了……

蕙娘心裡,飛快地浮現出了許多推斷,並不妄自菲薄,卻也絲毫沒有自輕自賤。她一邊儘快將男裝換上了,掀帘子出去,才和兩人廝見過了,未曾步入正題呢,叩門聲響處,這一次,權世仁居然大駕光臨了。

都在一個莊子里住著,有心人略微留意,很容易發覺其餘人等的去向。權世仁見到喬十七、梁而,並不驚奇,只是用眼神打了個招呼,便肅容道,「侄媳婦,盛源號的事,看著雖小,但卻是極壞的預兆,絕不可等閑視之。今日會議,你到後來話很少!我打量你必定是有話卻不便說,當時席間,我不知你的顧慮,也沒有多嘴。現在正好十七、梁而也在,你只管說說看你的想法,是好是壞,大家不用存著絲毫顧忌,都能暢所欲言。這件事,關乎族內大計、存亡,所有的私心都是公心,只要可行,就算我廣州分部毀於一旦,我沒有二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