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六十五章 說合

當天等歪哥下學回來,蕙娘便告訴他,「明兒起三天,你能休息了。」

歪哥一聽就蹦起來,他倒不是就盼著那三天假了,而是因為自己的功課有了個結果,比較興奮,當下便纏著蕙娘問個不停,想知道是怎麼回事。蕙娘被他纏不過,便道,「就和你說得一樣,預了後招在等著咱們呢。給了錢說法就更多了,就是不給錢,也不是沒有說法。」

歪哥道,「不給錢還有什麼說法,您也細細地說給我聽唄。」

蕙娘拿他沒法,只好粗粗說了一遍,「不給錢放出去了,那就是我們心虛,分明是騙子還不送官。送了官,那就是我們污衊他嘍,那個人生得這麼像,又如此淳樸,到時候他把手上挖掉一塊,硬說我們把他的紅痣給挖了,你就等著瞧吧,後頭還不知道怎麼打官司呢。到那時候,你娘和小舅舅的名聲就真的臭了,若再來一個尋親的,手裡也有紅痣,又該如何處置?」

人心險惡,歪哥聽得都說不出話來,半天才道,「那、那我們不送官——把他遠遠地送走——送到海船上去!」

「傻瓜,人家姓董,難道沒家人?又是明目張胆上門來的,」蕙娘撫著他的頭笑道,「都知道進了閣老府,忽然就沒音信了,這不是明擺著做賊心虛嗎?那就越發又有說法了。」

她這麼一說,真是怎麼都有後續,歪哥不免有點泄氣,怒道,「難道就沒招了!哼!這些人就是誠心找麻煩,欺負我們沒靠山嗎!我們家好歹也是國公府,不是挺厲害的么,怎麼就這麼受氣!」

「我們家是國公府,你小舅舅家,現在卻只算是六品人家了,」蕙娘也不免嘆了口氣,「現在是還在孝里,不好大興土木,等過了今年冬天,閣老府那些規制全得拆掉,不然,對景兒就是話柄。國公府自然沒人敢來欺負,可六品在京城,也算不得什麼了。」

歪哥有點執拗地道,「這個六品,和別人家的六品可不一樣,您和小姨不是都還在嗎……我看,這事背後肯定有人!」

這孩子,現在開了靈竅,真是一天比一天懂事,蕙娘有些驚喜,亦難免有些傷感:孩子大了,不像從前那樣,事事都依賴母親,很快,他就會有自己的主意了……

「是有人。」她很快做了決定,「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娘不瞞著你——這事,是吳家在背後做主。咱們家胎記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他們這樣的宿敵,有閑心收集這種消息了。」

歪哥頓時眉立,看得出來,他現在對吳家殊乏好感,本來因為吳興嘉的事,估計就已經不喜歡吳家了,現在更是氣道,「哪有這樣的人!我們好好的過日子,可沒為難到他們家!」

蕙娘被他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來道,「嗯,要說沒為難,也不大准,還是為難過的……」

歪哥開始還不明白,過了一會也恍然大悟,「噢,是說上回您接濟他們家姑奶奶的事嗎?」

他這才明白吳家的動機,「您給他們添了噁心,他們也要給您添噁心,是么……」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蕙娘道,「沒必要特別看不起吳家,世上值得你看不起的人、事,多了去了。權貴圈子裡,什麼噁心的事沒有,你要老想著噁心呀、不高興的,處事就很容易被情緒左右。」

因兒子最近漸漸開竅,她便把一些為人做事的道理,說給歪哥聽,「好比現在,你心裡肯定恨不得把吳家給扳倒了。他們家的確也很少辦人事兒,老來惹我們,又有舊怨在,若能把他們家給踩到地底永不翻身,豈非大快人心?」

歪哥想了一會,便囁嚅道,「讓他們都走得遠遠的,再別來煩我們也就是了。若太可憐,也、也怪不忍的……」

「嗯,走得遠遠的,便是罷官回鄉了。」蕙娘笑道,「你是被牛家嚇著了,其實,那是謀叛的大罪,牛家又是武將,才會這樣。文臣一般最慘也就是流放,很少有殺頭的,畢竟要優待文官嘛……就是娘,又何嘗不想把吳家給踩下去呢?」

她喝了一口茶,「但吳家這會還算興旺,從前你曾外祖父在的時候,為了制衡他,皇上一直抬舉吳閣老,吳閣老死了,就抬舉小吳尚書。小吳尚書藉此積累了一些根基,又還算能幹,只要他辦事能讓皇上放心,能把朝廷里的一塊事情給管起來。要把他弄下去,就得花費很大的力氣,動用很多人脈。這樣做,太招搖了,瞞不過人,若是讓皇帝知道了,他又會怎麼想我們?」

「天下想做的事很多,你也可以盡情地去想,可一旦牽扯到實際行動,卻容不得一絲任性。」蕙娘道,「政治上的事,就像是買賣,你有錢,平時一擲千金都是你的事,但做買賣有做買賣的規矩,虧本買賣是不能做的。吳家雖然討厭,但只要扳倒他們的好處比不上付出,這點討厭,你也必須去忍受……」

見歪哥並不說話,似乎有點茫然,她不禁自失地一笑:自己在這個年紀,恐怕也聽不懂這番話呢。是有點太心急了,恐怕揠苗助長……

「這件事,要是五品、六品官員,在背後支持,不論此人多有本事,我少說也要把他的官職打落一等。重則讓他丟官去職,也不是什麼難事,」蕙娘便把自己的處置,直接了當的告訴兒子,「不過,既然是吳家,那就不能這麼辦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還他們一招也就是了。他們不是喜歡認親戚么,我也找一個親戚給他們認……」

歪哥啊了一聲,歡喜道,「好主意,娘您真厲害!」

他又好奇道,「若是低品官員做的,您要怎麼讓他們丟官去職呢?難道,您還能左右官員升遷貶謫呀?那得上哪疏通關係去?」

蕙娘略作猶豫,便撫著兒子的肩膀,輕聲道,「傻孩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能無中生有、栽贓陷害,難道我們就不能了?」

歪哥這才明白過來,望著母親,一時竟說不出話,半晌才道,「娘,您可真厲害……」

話里模模糊糊的,有些迷惘,有些嚮往,卻又隱隱約約,還存了些別的情緒。

蕙娘也察覺出來了——她可不比歪哥,還是個孩子,立時便想到了昨兒孩子和他爹相處的一整天時間。不禁柳眉暗皺,面上卻並不露出,只笑道,「這自然,娘不厲害,還能做你娘嗎,不早給你折騰死了。」

將歪哥打發下去和乖哥一道玩耍了,她才問綠松,「權仲白怎麼還沒回來,一早就出去,也不說去哪了。」

「卻是又進宮去了。」綠松道,「一大早就把他給請進去,說是內宮有事,別的倒沒說太清楚。」

權仲白昨天也和她提過皇帝的抱怨,因此蕙娘不至於不了解事態,聽說是內宮出事,便不吭聲,只安生等著權仲白回來,再和他『算賬』。

可不巧得很,這一次權仲白卻不能及時回來了——到了晚上,消息經由鸞台會被送回了內宮,「皇次子竟染上了天花!」

天花和水痘不同,那是很容易就會死人的。從前城裡一旦蔓延天花,那真是十室九空,知道消息的全都逃了。尤其孩童,不論生在深宮內院,還是田間陌上,都有可能染上此疾,這種病一旦染上,活下來可能性並不大,即使康復,臉上也會留下麻子。只是這一百多年來,人人都種人痘,起碼京城是很少再出這樣的病了。蕙娘等大富人家子女,更是從小就種了人痘。皇次子按年歲來說,今年八歲,正好也是適合種痘的年紀,看來,是十分倒霉,對痘苗反應太大,倒是真的得上病了。

一旦得了病,天花一樣是能過人的,歪哥和乖哥都沒種痘,因此權仲白就是能出宮也絕不會回家,第二日還給蕙娘帶話,讓她把家裡三歲以上的孩子都種上痘,免得不保險。蕙娘忙延請名醫,妥妥噹噹給兩個孩子種了痘,又令府中有三歲以下嬰孩的,連母親全都去城外居住,和城裡人不要有什麼來往。順帶還要照應焦家幾句,又給桂家悄悄報信:這種事,皇家肯定是諱莫如深,雖說桂含沁還在『養病』,但桂含春是要進宮當差的,萬一帶出病來,過給桂家孩子們,那就不好了。

除了桂家以外,別的老交情,要麼如方埔很少進宮,要麼如王尚書家裡沒有稚兒,蕙娘也就不四處亂送人情,只是在家看護兩個兒子。得了閑,也免不得掂量掂量宮裡的事:才說兩虎相爭,其勢已成,皇次子忽然間就鬧出了這事。天花種痘,的確是講究手法,若藥用少了,起不到預防作用,若用多了就可能弄巧成拙,但給皇次子用的大夫,一般不會犯這樣的錯,也有一定可能,是皇次子體質弱,就這麼倒霉。

而若非如此……那就只能佩服寧妃背後的力量了,這件事若是人為,辦得就非常乾淨,根本連查都無從查起。種人痘,一般都是蘸些漿液、吹些藥粉送進鼻孔,給兩個兒子種痘時,蕙娘是眼看著的,這手重手輕也就是存乎一心的事,外人根本都看不出區別,比如水苗法,蘸一下有時候還沒浸透呢,不得再蘸一下?除了大夫本人,誰也不知道真相——當然,為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著想,這位御醫,現在肯定也不會承認自己是被人收買的了。

不論怎麼說,現在皇次子能不能好,也只能說是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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