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六十一章 靠攏

雖說蕙娘沒有直接刑求過他,但喬十七受的那番折磨,本來就是出於她的授意和指使。雖說沒有怎麼用過肉刑,但長年累月地不讓人好好休息,說來也是很可怕的待遇。後來喬十七被她提走去交給良國公,因權季青逃走、良國公和她攤牌等等諸事,蕙娘也顧不上喬十七了。按說,他也不算是沒做錯事,不過以鸞台會一貫的作風來看,很可能他也沒受什麼責罰,就又被保下來回會裡當差了。只是她再沒想到,喬十七怎麼又到了清輝部做事——他本是同仁堂的三掌柜,當時都有份一起到沖粹園來接觸蕙娘,身份應當不低,可能也是瑞氣部的鳳主或者中層幹部了。怎麼忽然又從瑞氣部轉到了清輝部去?

要知道,權世贇雖說是北邊鸞台會的大管家,但他主要的權力,也就是集中在瑞氣部和香霧部了,祥雲部、清輝部,一個是自成體系,一個是因為殺傷力很強大,雖說也不是不服調動,但蕙娘聽良國公說過一嘴巴,清輝部更聽的,還是權生庵的調派。喬十七能從瑞氣部轉到清輝部,還擔任鳳主職位,可見這個人不但有本事,只怕關係也很硬。

喬十七當年曾被蕙娘囚禁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蕙娘更時不時提審他,兩人說來其實也有幾分熟悉,見到蕙娘,他並未流露出多少怨恨,唇邊反而含著笑意,還扎紮實實地給她行了禮,蕙娘道。「喬先生——坐吧。」

喬十七便在蕙娘下首尋了個位置坐下了,他笑著說,「少夫人這聲先生,我不敢當。」

頓了頓,又主動解釋道,「本來是在瑞氣部做事,但當時少夫人把我給帶走了問話,一去就是幾個月,眾人都以為我再回不來,這缺便被頂了。後來家裡發生那樣的變故,少夫人身份上升,我和少夫人有這樣的前情,倒不大好在同仁堂繼續呆著了。祖父便把我調回清輝部,不想,今日又能和少夫人當面說話。」

這話聽來有點微妙,蕙娘奇道,「不知喬管事祖父是?」

喬十七笑道,「老人家對您評價也很高——我祖父上諱生下諱庵,少夫人也是認得他老人家的。」

沒想到這個喬十七,居然也是朝中有人,還算得上是清輝部的半個太子爺了。蕙娘哭笑不得,忙道,「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還真不認得一家人,喬管事別怪我做事孟浪,當時實在是一點都不知情,多有得罪了。」

喬十七看來對往事是毫不介懷,他擺了擺手,「走漏形跡為人識破,本身就是我做事不周到的表現了,走咱們這條路的,誰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呢?會裡做事就這個規矩,少夫人當時就是把我給做了,祖父都不會多說一句話的。」

他還開了個玩笑,「不過,這也是因為少夫人沒上肉刑,不然,我要是缺胳膊少腿了,心裡少不得也要恨你幾分。現在卻自然是兩回事了。」

蕙娘見喬十七態度十分真摯,尋思了片刻,也就笑道,「何必還這樣客氣?都是自家親戚,還沒問過大哥真名、排行呢。你看著比仲白要大幾歲——」

兩人便序了年齒,喬十七在族中排行也是十七,他要比權仲白大了幾歲,蕙娘遂以兄呼之,又慎重起身給他親手倒茶,道,「現在仲白還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讓他賠不是,是有些難。說不得我這裡假意給十七哥賠罪了,您大人大量,別和我們計較。」

說著,便作勢要福身行禮,喬十七慌忙虛扶,卻沒扶住,他便站起身道,「這使不得!弟妹你身份貴重,自己也要樹立起威嚴來,怎好對我一個幹事行禮呢?」

蕙娘到底正經行了一禮,方起身笑道,「什麼身份貴重,說起來大家都是鳳主,也沒有誰輕誰重的。十七哥你這麼說,是在打我的臉呢?」

她賠禮賠得誠心,喬十七糾結了一下,也就道,「好!那我就受了這一禮,從此後,往事誰也別提了,都再別放在心裡!」

以兩人的舊怨來說,喬十七今日的態度,算是十分大方了,蕙娘心裡也是影影綽綽有了數,自然也是分外殷勤,同喬十七再客氣了一番,雙方坐下來談正事時,彼此間已十分友善親熱,那點往事,彷彿真都被雙方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因董大郎現在焦家囚禁,喬十七便和蕙娘商量,「對這樣的江湖騙子,威逼利誘那都是空的,這種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如這樣,部里有個馬老四,也是京里的地頭蛇,京里走騙字的江湖人物,來歷沒有能瞞得過他的。再加上香霧部、祥雲部的人脈,要挖出董大郎的底,那是輕而易舉,直接把他家小綁來牢里一扔,還不是什麼都招了?」

此策粗聽十分利落,蕙娘卻擰起眉頭並不說話,喬十七見了便道,「說實話,我在瑞氣部做事多年,這清輝部的差事,也是才浸淫下去沒有多久——當日那件事後,我畢竟是將養了一段日子。若是弟妹你有什麼別的見解,但說無妨,哪個計策更好,便用哪個辦法。」

蕙娘見他說得真心實意,便也不矯情,痛快道,「十七哥你也是有所不知,這樣的騙子,雖然家財萬貫,但多的是孤家寡人、斷子絕孫的。就有家人,往往也是藏匿極深、遊走不定,要尋到他們的蹤跡,那是談何容易?再說,董大郎背後顯然是有個靠山的,我們行事若不小心,挖不出主使事小,若被抓住小辮子,暴露了兩部,那罪過可就大了。」

這番話入情入理,喬十七聽得連連點頭,望著蕙娘的眼神也有所不同:二十幾歲的年紀,會做生意、會搞鬥爭、會玩政治,已是十分厲害,現在連江湖門道都這樣清楚,就她的年紀來說,蕙娘的確是能耐得有些過分了。

「再說,對他我也沒那個耐心來玩軟的。」蕙娘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語氣卻依然是雲淡風輕,「之所以特地請清輝部出手,便是想用點刑。最好,是面上看不出來,可卻又痛徹心扉的那種。」

喬十七神色一動,「鼠彈箏、老虎凳、洗澡、暖身、灌鼻、釘指、水落石出?」

鼠彈箏,是以皮帶抽彈十指關節,初時尚可,數次以後,十指連心、痛徹心扉。老虎凳自不必說了,也是對付關節的,那樣的痛,能令最硬的漢子慘叫連連。洗澡是水刑的別名,暖身要複雜一些,以錫吹成管,盤繞犯人周身,再以滾水澆進管內,至於酒醋灌鼻、針釘刺指,強迫灌水,再踩踏胃部令其嘔吐等等,都是一些痕迹不重,卻極為難受的酷刑。當然,落在行家眼裡,這點痕迹也是逃不過去的,不然,當日喬十七也難逃這些刑罰伺候。

蕙娘想了想,道,「水落石出算了,把他肚子踩破了也活不成。前頭的幾樣,看著使吧,再混上不讓他睡覺的那種辦法,摻著使,不但要讓他把幕後主使者給吐出來,還要他心甘情願地為我焦家做事。這種無賴,許之以利,他隨時能把你賣了,倒是讓他痛徹心扉,才再不敢和你抖機靈。」

這些別名術語,要落在等閑富貴女眷耳中,恐怕還以為是什麼遊戲,蕙娘卻是了如指掌,連水落石出的風險都瞭然於胸。喬十七的詫異之色已難遮掩,他瞧了蕙娘一眼,又笑道,「弟妹說得對,若要他日後聽命行事,倒戈對付僱主,還可配合藥物,把他給徹底唬住了,也不愁他不乖乖聽話。」

對付卑鄙人,用正當手段,好像總覺得出不了氣似的。這麼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用酷烈來對卑鄙,雖說手段太過殘忍,但也著實令人有幾分生殺予奪的快意。喬十七話里已不由帶了一些得意,蕙娘皺了皺鼻子,笑道,「十七哥果然聰慧靈巧,這我就沒想到——難道世上還真有定時發作的毒藥嗎?我見識卻有幾分淺薄了,你不提,我還真不知道呢。」

她什麼都知道,豈不是顯不出喬十七來了?男人總是有點爭勝之心的,喬十七便坦然相告道,「那倒沒有,哪有這麼神的事情,倒是清輝部有獨門手法,可以做出雙層蠟丸,第一層里是肉桂、生薑等物,第二層卻用巴豆汁泡了糯米。第一層蠟丸薄些,服下後沒多久就能融化,肉桂生薑,止瀉固腸的嘛。第二層裹的是巴豆,又是腹痛大泄的,先給他喂一顆巴豆丸,等他腹痛起來,再投以此物。告訴他這是我們的獨門毒藥,每日定期發作,非獨門解藥不能解。那麼他只要按時吃下去,先止瀉,肚子也不大痛了,再過上十個時辰左右,第二層蠟殼一破,漸漸的一兩個時辰內又要發作。這樣循環往複,若那人老實一點,就是騙上一年半載都不會出問題的。至於董大郎這樣的人,被我們連哄帶嚇地一唬,起碼也要一個月左右才會動疑吧。他若一直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又還有許多辦法擺布他的話,說不定還真就這麼被蒙住了,對我們深信不疑呢。」

蕙娘倒真是沒聽過這麼妙想天開的騙術,一時不禁聽住了,又道,「我還當咱們會裡,算得上獨門的葯,也就是神仙難救,還有四弟用來葯我的那種新式毒藥呢……」

「神仙難救已經所剩無幾了。」喬十七面上掠過一絲陰影,搖頭道,「桂家那個庶出子,實在是十分狡猾,故作糊塗裝瘋賣傻,也不知他從哪裡尋到了原礦山,借對付牛家的幾乎,一舉將其點明……那本來是祖宗們用來製作鴆酒的,就是在前朝,也只有皇室宗親能享用此種毒酒。礦石數量本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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