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五十六章 慪氣

雖說現在已經出了老太爺的熱孝,但四太太的百日孝期可還沒過呢。——雖說現在禮法鬆弛了許多,就算是父母重孝,畢竟是出嫁女了,守的也不是斬衰孝,孝期內懷上身孕也不是什麼醜事兒。但那也得是百日孝期以後的事,現在蕙娘穿的用的,連絲綢都沒有,鋪蓋還是青布的呢。她也就是仗著這點,所以撩起權仲白來就特別大膽:看得到吃不到,你不是很君子么?且看看你守不守人倫大理吧。

當然,她心裡也明白,權仲白的君子,並不是迂腐。孝期按說還不該吃肉呢,當時他不是照樣勸慰自己喝肉湯?不過,有些事,焦清蕙就是對自己都不會說穿,裝糊塗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把自己也給瞞過去嗎……

權仲白的確被她的話說得神色大變,可此人真是天生便是焦清蕙的冤家,從來都不會順著她的心意說話做事。這一回也不例外,稍微一經沉吟,他就說,「好么,你要是能自己做主,那就只管找他吧。」

蕙娘心裡不禁一陣氣怒,卻又不願露出來,免得白便宜了權仲白。她恨得牙痒痒,語氣卻還很平靜,「哦,是嗎?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我要和焦勛好了,你別嫌自己的帽子色太綠!」

到最後一句,到底還是露了一點火氣……

權仲白的表情還是那樣靜謐幽深,他靜若止水,連眼神都未波動半點,坐直身子掀開錦帳,下了床才說,「我早說過,我們兩人再難回到從前了。我這輩子無心男女之事,自不會往外發展,但你如花年紀,難守空閨,有些別的心思我也能體諒。等你過了熱孝,好歹全了個禮數,再動春心,又與我何關?若想和李韌秋如何,那也是你的事。」

這不但是把自己的態度表露分明了,而且還刺了蕙娘一句,隱約說她今日言行,對四太太就是不孝。蕙娘氣得幾乎吐血,卻又不能說什麼:權仲白的確是佔盡了禮數,這樣的事往外說,就算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卻也的確並不太光彩……

這個人從前不聽話時,還比較溫和,現在卻是伶牙俐齒的,半點都不讓人,倒還要比從前更難伺候,真箇是軟硬不吃了。

蕙娘也懶得和權仲白再多說什麼,帳子一放,蠟燭一吹,便自顧自地蒙著被子給躺下了。蒙在被子里越想越是生氣,想要拉開帳子罵他幾句,又覺這樣實在幼稚,倒是漚得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起來,眼底都是黑的,還好權仲白早出去了,並未瞧見。

良國公留蕙娘下來說話,這件事沒瞞著權世贇,這天雲媽媽便來給她請安,又說起她帶的少爺小姐,如今也大了,正嫌塾師還是不好,想要換一個,可他們現在明面上的身份,卻尋不到太好的老師。

權世贇這個人,心胸有時也是真小,蕙娘心底有些不屑,卻不願得罪他,因便道,「現在好老師的確難找些,就是我們歪哥,用的先生現在也覺不好,想要換個更嚴厲些的,一時也沒處找去。要不是身份所限,跟在歪哥身邊,本來是叔叔、姑姑,反而變成伴讀了,不然倒是正好大家做伴,歪哥也能少淘氣些。」

實際上從前權世贇的兒女沒有跟著歪哥一道上學,就是出於這個顧慮,雲媽媽也嘆了口氣,一邊觀察著蕙娘的神色,一邊說,「我也是這樣說呢,可人就是這樣,為了下一代,什麼都不講究了,我們爺的意思,寧可就擔了這個伴讀的名聲也好,倒是更願意讓他跟著好先生一道讀書。」

明知她東拉西扯,就是為了多觀察自己的態度,蕙娘卻也不能不讓雲媽媽觀察,她笑著說,「既這麼說,我倒不好客氣了。改日便讓人在學堂里添兩套桌椅吧。」

其實良國公府真要和權世贇翻臉,就算兒女輩在一起上學,又有什麼妨礙?無非是權世贇心裡不安,故遣雲媽媽來探聽消息罷了,雲媽媽得了蕙娘的表態,反笑道,「我也就是白說說,若您尋到了好先生,就把現在這一個給我們罷了。混在一起上課,怕被先生看出長相相似來,那倒是不好了。」

蕙娘自然不會反對,說了幾句客氣話,這事也就這麼做吧了。雲媽媽對著她沉靜的表情,多少有些訕訕的,又沒話找話,和她說些老家的事。「這幾年穀里出來的信倒送的都準時,大少夫人的信才到,夫人看了,剛令轉到她娘家去。」

國公府一系回去谷里居住的,多半都是鬥爭的失敗者,是有把柄握在權家手裡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送幾封信給娘家,表明自己在老家過得還不錯,娘家人也只能罷了。因此,歷年來當家主母代為拆看轉送他們的報平安信,也成了慣例,蕙娘笑道,「好呀,大嫂在谷里,想必也挺思念家人,多通通信也好。」

雲媽媽便嘆了口氣,「老家雖說偏遠了些,可不愁吃喝、氣候宜人,也算是罕見的樂土了。要不是有人催逼,哪裡就不能住人了呢?」

她便半遮半露地將權世敏一系對權世安、權伯紅的擠兌說給蕙娘聽,「倒是有些動輒得咎的意思了,分明是一家人,可這幾年來卻防範得越來越嚴密……說來也有意思,從前還待他們有幾分殷勤,現在倒是和看仇敵似的。活像是我們把西北的生意給做砸了似的——心裡有怒火發不出,便遷怒到了他們頭上……」

蕙娘只好跟著露出憤怒神色,道,「也不是我說世敏叔,小叔在京城,兩家肯定走得近。他這樣,是有些太小氣了……我看,也不是西北線的事,可能是那枚印章,他知道我送給小叔了吧……」

雲媽媽被她敷衍得極為滿意,滿面含笑,又同她說了許多貼心的話,方給透了底。「其實這一次,大房那邊是攢足了勁兒要拿咱們開刀了。現在西北那塊和羅春的聯繫斷了,大房就嫌棄自己在族裡說話有些不響亮,他們是想要把手插到鸞台會裡來呢,就打的是上回給你的那枚鳳主印的主意。這枚鳳印,你給了你小叔,你小叔也幫你用得好好的。可這事兒不知怎麼被大房知道了,就拿它說事呢!到了承德,你可得和你小叔互為犄角,不論如何,得把鸞台會給保住了。不然,若讓大房插|進來,大家彼此掣肘,差事壓根就別想辦了。」

蕙娘點頭道,「這個自然了,說實話,我現在成天忙得腳打後腦勺,也是無心介入會裡——更無心被會裡的爭鬥給拖累。只是,大房也不是全無籌碼,他們畢竟就在老太爺身邊,要是族長有發話,沒準還真得退讓一步,不然,就算贏了眼前,日後老大回去族裡,也有話說呢。」

這話說得也在理,雲媽媽不禁凝眉不語,半晌方道,「我們家爺也顧慮著這一層……」

她又瞥了蕙娘一眼,便斷然道,「只見機行事吧,我們也不求老太爺的歡心,只求老太爺念著宮裡的娘娘,繼續支持眼下的計畫。也全了我們這些年來,為族裡大事操的心了。」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蕙娘見雲媽媽到現在都沒吐準話,便知道權世贇對國公府心存疑竇,還沒做好捧自己對抗權世敏的準備,便放棄了再騙雲媽媽一記的想法,而是略帶幾分憂慮地道,「可族長畢竟有年紀了,我怕他容易被身邊人擺布。再說——越發給說破了,婷娘再好,那畢竟是我們這房的人,可不是族長的嫡親血脈。現在,我們在族裡也難做,若對大房太不客氣,只怕要被大房扯後腿呢。」

這話說得實在,雲媽媽並無不快——也許是為了安一安蕙娘的心,也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能量,她沒有迴避這個問題,而是自信地一笑,道,「少夫人就放心吧,族長老爺子,就是不信誰都不會不信德妃娘娘的,那是他的嫡親——」

她又掩住了口,故作神秘地自打了一下嘴巴,道,「唉,我失言了!」

蕙娘不免瞅了她幾眼,還沒拿定主意是否細問呢,外頭已有人敲門報信,「宮裡賞了節禮出來,太太讓您過去說話。」

從前婷娘位分淺,不能常給家人賞東西、送節禮,現在好歹是妃位,待遇當然給提上去了。這一次節禮,家裡人人有份,都是些不值錢的新奇玩物,倒是蕙娘得了一個她隨身佩戴的玉佩,算是獨佔鰲頭。權夫人把她喊過去,當面把玉佩遞給她,笑道,「這卻是意外之喜,我還給國公爺報信呢,國公爺都很吃驚,說是我們家沒人給你求這份體面。」

婷娘先給的第一個玉佩,蕙娘是送回去給權世安了,那枚玉佩,代表了她對蕙娘的認同和支持。今日這枚玉佩,看來也是有講究的,應該是應在了承德之會上,只是良國公一系沒人去求,難道婷娘就是忽然間知道了承德的事,覺得自己必得表示表示?

這自然只是說笑了,鸞台會北部始終是權世贇在管,看來,這枚玉佩,還是他給用了心機,給蕙娘求回來的。

才派雲媽媽過來探口風,盡顯小氣,一邊又預先給她求了這枚玉佩,權世贇這個人也實在挺有意思的。蕙娘很覺得好笑,等權仲白回來,便如實說給他聽,權仲白不大高興,卻也不好多說什麼:他雖然反對奪會,但現在路都給鋪好了,沒有合適借口,蕙娘勢必很難規避和鸞台會之間的牽連。

昨日的不快,蕙娘雖還放在心上,但到了晚上兩個兒子進來,她和權仲白之間又是其樂融融、一團和氣:現在歪哥很會看人臉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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