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四十五章 倒霉

正當國孝,一個嬰兒的出生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不值得大肆慶祝——起碼是不能破壞這個一年內不能飲宴作樂的規矩。皇六子洗三就是安安靜靜地過的,聽說還是牛賢嬪給張羅著辦下來的:這會子牛貴妃還在忙著處理太后的後事呢,哪裡照顧得到婷娘這裡?權家人一個都沒進去參加,皇上更是連影子都沒有,倒是僥倖請到太妃攪盆,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權家這裡,雖然也是喜出望外,但都是人精|子了,均十分善於克制情緒。由權夫人出面,往宮裡送了一批上選藥材,便算是給婷娘盡過心了。婷娘傳話出來,也只說都好,並沒有特殊要求:在這種時候,能低調點就低調點,再不會有什麼錯處的。她身邊自然不少香霧部的眼線,傳了話回來,也說因婷娘底子厚又懂得保養,且在宮中與人為善,月子坐得很安穩,母子兩個身體都十分康泰。孩子親吃她的奶水,長得比一般嬰兒都壯實許多。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可以看出,現在宮中的確是亂了陣腳了。按說婷娘生產前一個月,奶媽就要備好,皇子八個公主四個,這都是有定規的——偏偏八個月時候,太后沒了,接連一個多月都亂糟糟的。到婷娘生產以後都沒人提起這茬:被國孝打斷的事還有不少呢,比如說新晉佳麗們的冊封禮這就不能行了,牛賢嬪和白貴人倒霉得暫時無法晉位,估計還得和婷娘一道等等。再加上後宮人事這兩年來頻繁出現變動,太妃帶走了一批人,福壽公主帶走了一批,現在太后又帶走了一批,加上孫後帶走的那批,現在人手居然不敷使用。倉促間又無法選宮女,皇上也根本不管,這陣子就沒進過後宮……牛貴妃一頭悲傷未減,一頭也是被這麼多妃嬪的飲食起居給鬧得手忙腳亂的,乾脆自己也病了,現在宮裡竟是沒人管事,要不是還有連公公偶然照看一下,恐怕是早已經沒了規矩!

也就是在這樣里外皆亂的情況下,桂含春妻子鄭氏抵京了,她給蕙娘送帖子,請她過去坐著吃茶。

雖說國孝這個不準飲宴的規矩,到最後幾個月一般都被人忽視,但現在百日還沒過,算在熱孝里,眾人也都比較小心。鄭氏甚至不敢說吃飯,只說吃茶,雖從西北過來,一路很冷,但也只穿了青布面衣裳,襯著她略帶憔悴的臉色,倒越發顯得清瘦可憐。所幸膚色細白、膚質緊緻,看著還要比應有的年紀輕個幾歲,這一點憔悴,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她丈夫身陷囹圄說來也有兩個來月了,連一點消息都沒有,鄭氏要還紅光滿面,那倒是奇事了。

她這一次進京,就沒有住在娘家了,而是同桂少奶奶住在一起。蕙娘先也來過這裡幾次——從擺設上來看,桂少奶奶楊善桐是把正房讓出來給鄭氏居住了。一見到蕙娘,她就掉下眼淚來,道,「不瞞嫂子說,這一次我進京來,是想著破了一張臉,求嫂子行個人情,好歹讓我知道含春他是否平安!」

蕙娘很是吃驚,也有點為難,她看了看楊氏,楊善桐沖她微微搖了搖頭,她便知道:這應該不是桂家的意思,是鄭氏自己不放心夫君,硬要進京來,家裡也拗不過她的意思。

「嫂子,」楊善桐也在一邊和聲勸,「二哥現在燕雲衛里,只是軟禁,肯定沒吃多少苦頭。你若放不下心,就在京城等著也好,可別病急亂投醫。這燕雲衛衙門是什麼地方,雖說權二嫂也是個女中豪傑,可力量畢竟也是有限的,難道還能闖進燕雲衛衙門裡去探聽消息呀?」

鄭氏含淚道,「我這不是病急亂投醫,燕雲衛衙門還欠著宜春號的錢呢,總是有些辦法的罷!他們兄弟兩個一天沒出來,何止是我,連娘都是寢食難安。萬一有事,家裡或可保全,他們兩人卻……」

蕙娘和楊善桐對視一眼,均都有些無奈,蕙娘和聲道,「現在沒消息才好呢,嫂子,他們兩人不會有事情的。許家世子夫人是含沁媳婦的堂姐,她和燕雲衛統領封子綉是表親,若兩位少將軍有什麼不妥,她起碼會通風報信的——」

想到鄭氏初來乍到,只怕對現在京城的局勢還不夠了解,她便不再往下說,免得鄭氏誤會她有推託之意,只道,「嫂子你先靜一靜,明日回娘家走走,散散心。我這裡也設法,人多好辦事,看看能否打聽到一點風聲吧。」

鄭氏得了她的準話,便拭淚起來要拜她,蕙娘忙起身扶住了,又說些客氣話。鄭氏道,「我也是急得不得了了,偏偏爹又壓著不許我們進京,我本來說,一家人死都要死在一塊,想把兒子帶來……」

她說著說著,又哭起來,兩人慌忙一番勸解,鄭氏也實在是疲累了,哭著哭著,竟睡過去。楊善桐親自給她扶到炕上蓋了被子,方才讓蕙娘到她房中吃茶。

桂家在京里宅院倒並不大,蕙娘也不知是誰置辦的,反正現在正房是給了鄭氏,楊氏就只好住到後院,環境甚是逼仄,要比在京郊莊園里差得多了。她見蕙娘打量,便道,「這裡當時含沁買下來的時候,也沒預備著許多人住的,地方小了點。嫂子一來,更住不下了,孩子們我就還是放在京郊,免得過來也是擠得慌。」

她嘆了口氣,淡淡地道。「也是嫂子心急,看什麼都有別的心思,沒想到屋子小,倒覺得是我和含沁不盡心,也不想著為二哥、三哥奔走,倒把孩子放在城外,有事走起來也方便。」

「關心則亂嘛。」蕙娘含糊說,「我看她擔心過分,有些要病了的樣子,你還是要好生看管著為上。她這樣失態,在我們跟前才好,萬一錯口在娘家跟前說了什麼,那就不好辦了。」

楊善桐忙道,「就是因為嫂子這幾年,為了個子嗣的事,心思很重。家裡有別的事都不讓她操心,她反倒是會錯意了,總是自己搓摩自己。倒鬧得越發有些存不住事,這事兒,家裡只怕壓根就沒和她說,可能連嬸嬸都不知道,只有叔父和幾位堂兄心裡有數,事前沒說,這會自然更不會說了,就是回了娘家,也漏不出什麼來的。」

說著,也不禁嘆了口氣,低聲道,「宗婦也是難做啊……你看我現在,二子一女,很夠了,我也不想再生。可嫂子就不成,已有兩個兒子,仍覺不夠,還想再給二哥納幾個人,多生幾個,家裡才熱鬧。這不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嗎,若不是宗婦,她又怎會如此。」

蕙娘想的,倒不是這一方面,她皺眉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你還要細細地勸解為好。怕的就是你嫂子娘家有些人,同許少夫人那樣細心,那可就不得了了。」

便把當時玉馬寺內兩家口角的事說給楊善桐知道,道,「當時我看楊七娘若有所悟,還沒回過神來,後來等牛家好消息到了,這才明白,原來當時牛家就已收到風聲了,吳興嘉的丫頭方才會那樣說話。鄭氏剛才第一句話就說燕雲衛衙門還欠了票號的錢,這要比那丫頭還過露多少倍了,隻言片語,有時都能壞了大事,此時竟更要再三謹慎方是上策。」

楊善桐畢竟不在當場,現在才知道牛家人是這般談吐,她也是聽得眼神閃閃,半晌方才笑道,「七妹心細,我是不如她的……也好,那我再勸二嫂幾句,還是讓她等塵埃落定以後,再回娘家吧。」

蕙娘微微一笑,也不提此事,又問了大妞妞並兩個孩子的好。楊善桐道,「改日領她上門來拜師好了,這一陣子越發喜歡算學,又拿了我們家的賬本看,算盤打得噼啪響,對出了不少謬誤。還嚷著說這些題目都不難了,想要學以致用,學些更有趣的本領,這些我哪裡懂,等事情過去了,少不得要給她找先生。」

「也是你寵著。」蕙娘笑著說,「一般人家,哪個教女孩子打算盤、算賬的,說出去都嫌俗氣呢。你們家大妞妞以後越發難說人家了。」

她已清楚楊善桐性子,知道這樣說她也不會生氣,因此方大膽開玩笑,果然楊善桐笑得合不攏嘴,道,「含沁也說我太寵女兒,多大的人了,也不繡花,專弄這些。我倒問他,他急什麼,難道把女兒說出去做宗婦、主母,有那麼好?別說二嫂心裡苦,就是孫家……」

她收住了不往下說,又拉著蕙娘的手,親親熱熱地說了些家常瑣事,並問了權仲白和婷娘的好,蕙娘方告辭回來。

權仲白最近也沒到處亂跑,時常都在家呆著帶兒子,倒是比蕙娘要更顧家,蕙娘見過長輩回了立雪院,就見他抱一個牽一個,走出來和自己打招呼,她上前和兒子們親昵了一番,把孩子們給打發出去了,才和權仲白道,「我疑心太后這事,背後不是桂家弄鬼,就是孫家。」

這些大內秘辛,權仲白從前都是身臨其境知之甚詳的,今次一事,要不是他當天出去了,只怕也能躬逢其盛。只是他不比別人,對這種事終究沒有興趣,聽蕙娘這麼說,也只是哦了一聲,「怎麼說?」

蕙娘道,「見微知著嘛,現在桂家行事看似危殆,桂少奶奶卻是氣定神閑,也不和我談局勢,屢次說起塵埃落定四個字,看來是極有把握度過眼前的風波,要是宮裡的事知道得不清楚,她能這麼自信?我看太后宮的事,她心裡是很有數的。只是桂家在京根基淺,未必有這個能耐,倒像是孫家在暗中發力,動用從前的關係搗鬼。」

「孫家有這麼大能耐嗎?」權仲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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