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三十九章 收網

朝廷和後宮,在爭國本這樣的大事上,本來就是緊密相聯,牽一髮而動全身。三皇子忽然間顯山露水,不知多少人背地裡開會密議熬了多少個不眠夜。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京城裡便多了這一番議論:立嗣選賢。二皇子、三皇子年歲都還不大,理應待到兩人都成親了,再做儲位定論。

這擺明了是在給三皇子造勢,讓他多幾年養望的時間。牛家勢力再大,在文官這一系終究沒有太多的影響力,武將只管打仗,貿然請立太子,那是要被人說話的。因此一時間,朝中竟然已儼然形成了一股初生的勢力,雖無名,但眾人私下談起,都以三皇子黨名之。

「這還是閣老沒有出面,」權夫人和蕙娘談起時也有點憂心,「閣老要是一動手指頭,保管立儲的呼聲能震天了。這麼鬧騰,動靜有點大了……」

比起遠嫁後和娘家只有書信往還的瑞雨,權瑞雲和娘家是要更親近一點的,成親後多年一直都在京城,夫妻兩個感情也還不錯。楊善久在女色上很老實,除了瑞雲有孕時,在權家陪嫁的幾個通房屋裡歇,自己並未提拔什麼不省心的姨娘。他還在家讀書,只不出門應試,也沒有『悔教夫婿覓封侯』之嘆,楊家且還有錢到了十分,萬貫家財,將來都要著落到小夫妻頭上,除了有時楊太太脾氣古怪些以外,家裡簡直一無煩擾。也因此,權夫人對楊善久這個女婿還是極滿意的,自然不希望他被幾個姐姐牽扯進後宮的奪嫡風雲中去。只無奈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權家又決定暫且袖手旁觀,對楊家也是不冷不熱的,這時候她不好出面,不然,只怕早就要親自到楊家去做做客了。

「的確,楊閣老的嫡系還沒有出面呢。」蕙娘笑著說,「做了十年閣老,三四年的首輔,楊閣老麾下大將現在可是不少,連一個都沒吱聲,娘不覺得有點怪嗎?」

權夫人微微一怔,「你是說——」

皇上的脈,可不是只有幾人能號得准,若立三皇子,楊閣老必須退休,而且還是現在立刻退休。——不要說別人,就說焦閣老,退下來也有幾年了吧,別看平時門庭冷落,可他的門生現在官至三品要職的並不少見,別人的面子不賣,老師的面子敢駁嗎?對朝政,老爺子依然保持了龐大的影響力。這股影響力,起碼也要維持個十年、二十年的,直到他老糊塗了、人情淡了,這才漸漸消散。

問題是,皇上能等到楊閣老乾不動了自己退休了,再過個十幾二十年,這才傳位三皇子嗎?他要能活這麼久,也不會現在就考慮起身後事了。這立儲的風聲,還不知是誰給吹起來的呢,看似是給三皇子添助力,其實風裡卻有刀鋒直指楊閣老。權夫人也是關心則亂,所以才有點回不過味來,聽蕙娘這一說,她明白了,「怪道我說……唉,這寧妃也是孟浪了!」

「太子去位以後,後宮平衡,岌岌可危,寧妃這也是情非得已吧。」蕙娘倒是為寧妃說了一句公道話,「再不出頭,後宮都要沒有容身地了。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在楊閣老不好受,牛家只怕未必好受多少。聽說牛貴妃也在張羅著讓皇次子分宮居住了。」

因為太子分宮到外朝去住以後,就出了些醜事,鬧得腎水大虧。在皇親國戚們眼中看來,太子被廢,說穿了就是這原因。牛貴妃不放心皇次子,一直都沒有提分宮的事,倒是讓楊寧妃給佔了先,現在自然是忙不迭要跟上寧妃的腳步了。權夫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思還在蕙娘剛才的話上,「不是楊家自己的意思,又是誰要對付他呢?」

楊閣老的敵人這就多了,地丁合一,最吃虧的肯定是地主,去年開始,北方開始試行『官紳一體當差納糧』,虧得是北弱南強,北方讀書人還少些,不然早就被罵瘋了。就是這樣,南邊也早就騷動起來了,何總督在任上是疲於奔命四處救火四處鎮壓。現在想要把楊閣老搞掉的,除了王尚書帶領的保守派以外,只怕還有不少家裡本來就是大地主,在當地也堪稱一霸,早就把鎮民稅賦看作是自己囊中物的官員們了。

但,要說這股風背後無人組織,那也有點說不過去,蕙娘含蓄地一笑,並未回答。權夫人看了她一眼,自己也明白過來了:就明面上的政治立場來說,權家多少還是有點偏向於楊家的,不然,也不會先把瑞雲嫁過去,又把何蓮娘娶進來。倒是蕙娘代表的焦閣老勢力,在權家比較勢單力薄。王尚書現在要搞楊閣老了,一邊是娘家妹妹,一邊是夫家妹妹,她是怎麼說都不對。

「這樣的事,真鬧得人頭疼。」權夫人捂著腦門擺了擺手,「現在婷娘有身子,我們還是不摻和了,看楊家怎麼應對吧……楊家明天給孩子辦添盆禮,我就不過去了,你去坐坐也就回來,多餘的話便不要說了。」

蕙娘會點明她的為難之處,本來也就是怕權夫人給她分派差事,權夫人能聽懂弦外之音,她自然鬆了口氣,又陪著權夫人說了幾句話,權夫人不免問幾句,「現在外頭恍惚傳說,幾個案子都已經有線索了,可是如此么?」

權仲白一回來,其實蕙娘對燕雲衛的進展就已經知之甚詳,皇上在這件事上是不會瞞著他的。如今燕雲衛已經順藤摸瓜,開始盤查各處火器作坊了,幾家人布置下的線索,遲早都會暴露出來。只是這事操辦得很嚴密,外頭還絲毫都沒有風聲,權仲白也沒有知道的道理。因此她只道,「查肯定在查了,就不知道現在進展到了哪一步。只看時間早晚吧!」

權夫人和太夫人,現在在這種事上參與得反沒有蕙娘深,她們的消息不如雲管事靈通。過了數日,雲媽媽過來給蕙娘請安時,便道,「朝廷現在開始動彈火器作坊了,看來,這條線快出結果啦。」

至於這是香霧部傳回來的情報,還是清輝部負責和火器作坊聯繫的人傳回的信息,雲管事是例不說明的。蕙娘也不追根究底,只欣慰道,「一年多,終於開始見效了。」

「只不知走得順不順。」雲媽媽的眉頭擰了一個小結,「我們家老爺有幾分擔心,恐怕三皇子這事,會令皇上搖擺不定……」

蕙娘也有類似的顧慮,她前兒去給楊家新兒添盆時,桂少奶奶同孫夫人,面上也都有幾分陰霾:比起皇嗣,她們更在意的還是牛家帶來的擠壓。現在苦心布置下去的計策,效果可能會因為三皇子而打了折扣,這是桂家、孫家絕不樂意看到的。

不過現在,牛貴妃只顧和楊寧妃斗,婷娘因為與世無爭,反而解脫出來可以安生養胎,對權家來說目的其實已經達到。能留牛家一命,他們也是無可無不可,因此雲媽媽只是和蕙娘說了幾句,終究並不太在意,便說起了別的事兒。

待到時序進了七月,三皇子的天分,就更為令人驚嘆了:一開始表現好,還可說是背地裡有人已經把課程給預先教過了,但兩三個月後,先生們所講已經超出了一般蒙童所學的範圍,要預習都預習不來,三皇子又住在外宮,每天早起早睡作息時間那都是固定的,就這樣,寧妃還不放心身體,時常帶話出來,請先生們放鬆些教學。可這孩子的進益,也還是比一般人要快得多了,也非止讀書,算學、武術,表現得都頗優異,最難得小小年紀,已頗能自進,放出來讀書後,有了引導,便並不耽於玩樂,就心性來說,也是極堪誇獎的……

這下朝臣們就更坐不住了,比起武將一系,文臣們自然更樂意見到三皇子上位,這裡又扯進了文武之爭去,朝中亂紛紛鬧個不休,終於把楊閣老鬧得不安起來,上了一道告老還鄉的奏疏。

他這奏疏一上,南裔諸臣登時大鬆了一口氣,越發盛讚三皇子,這倒惹惱了皇上,封還奏疏不說,還接連下了幾封詔令,將擅議立儲的幾位臣屬胡亂安了個莫須有之罪下了燕雲衛的詔獄,這才令朝野間的氛圍為之一清,把眾人狂熱的情緒給潑得冷了。

權仲白也正是在這樣的氛圍里,重新踏入封家,給封綾看診的。

這幾年來,封綾恢複得不錯,權仲白只要有在京城,定期都會來給她針灸。她到底年紀輕,幾年休養,倒是已經和常人無異。權仲白給她扶了脈,又令封綾在屋裡來回走動了幾步,試著小跑了幾步,方點頭道,「以後不能長期伏案,也不能劇烈運動,飲食一定注意清淡,但也不能吃全素,一點肉、油要的。你便結的風險比別人要大——除此以外,你和常人無異了。」

不能長期伏案,就是不能刺繡了,封家家傳綉法,看來仍難逃失傳的命運。不過人能恢複健康,已是意外之喜。封錦、封綾兄妹俱是滿面笑容,因針灸穿衣簡薄,封綾總要換衣,封錦便把權仲白讓到書房吃茶,嘆道,「說來我還要謝過子殷呢,若非是你帶回了好消息,我恐怕還在南邊監查礦山一事。雖說這也是理所當然,但這幾年家母身子越發不好,我也想在北方多呆些時候,免得出了事都趕不及回來。」

封太太身子一直不好,斷斷續續地熬了這麼多年,其實已經出乎權仲白的意料,他點頭道,「該的,我看就算出事,你丁憂的機會也不大,還是此時多儘儘孝吧——其實就是丁憂守孝,也是於事何補?生前多儘儘心那才叫孝子呢。」

封錦也露出一絲微笑,他有絲神秘地對權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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